控制住出血后,只要暂时忍一忍痛就可以,不碍事。
郁燃从小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受伤病痛从来不是偷懒的理由,向来很能忍痛。
虽然醉香楼离奇地逃过搜查始终让郁燃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能想象到长生香那种东西一旦扩散开,会是一场怎样的劫难。
尝试过长生香的人会上瘾,他们能够抛弃一切尊严和道德,穷尽一切可能去获取长生香。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此刻正在昱皇身边……
郁燃咬紧牙关,掏出一枚暗金色的铜钱。
在翠微山的时候,有个人曾经试图教过他卜筮,但两人尝试了很久,最后发现这东西更多还得看天赋。
最后,那个人把这枚铜钱送给他,说在里面封入了天灵宿的灵力,郁燃用这枚铜钱占卜,会比用其他东西准确很多。
郁燃知道做这种法器相当消耗灵力,而且每用一次的消耗都不可逆转,因此他始终十分珍惜这枚铜钱,之前从来没有用过。
鲜血依然在迅速从胸前涌出,头晕目眩之中,郁燃几乎控制不住手上的颤抖。
如果那个人此刻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心底忽然有一个声音说。
他见多识广,有数不清的心眼子和无穷无尽的小花招,如果他在他身边,他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把事情弄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他总会有办法,巧妙地四两拨千斤去解决问题。
郁燃闭上眼,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铜钱上。
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从冰凉的铜钱传至他颤抖的指尖,就像是触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郁燃心头的惊慌与怒火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平息下去许多。
指尖一动,铜钱抛了出去。
从未有过的灵感蓦然涌入郁燃脑海,甚至还未等到铜钱落回他的掌心,他心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建筑物的轮廓——
那是距离这里不远的皇家祭祀塔,一层一进去就是巨大的灵坛,一层层堆垒向上,向人间传达上天的意志、在上天面前为人间社稷祈祷。
这就是天灵宿的预知吗?
郁燃将落回手里的铜钱放回怀里,不顾身边慌乱无措的人们和胸前清晰如火烧的剧痛,拿着剑就向皇家祭祀塔冲了过去。
一路风声飒飒,郁燃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靠着胸中那一腔热血奔到祭祀塔的。
不断有血从喉中翻涌而上,又被他死死咽回了肚子里。
“呼……呼……”
郁燃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前剧痛越发清晰。他按着胸前的伤口,眼中只盯着那座黑色庙宇紧闭的大门,还有十步,九步,八步……
他终于来到灵坛紧闭的门前。
仿佛是冥冥中有某种机缘,就在他的手按在黄铜大门上的刹那,门开了。
一股带着血腥气的金属气味扑面而来,郁燃在一寸寸洞开的暗金色门扉中,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
四周漆黑的墙壁上亮起道道金色脉络,如同巨人的血脉从四面八方向阵法中央涌动,只是血脉中涌流的是燃烧的鲜血,亮起的光芒灿烂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这片绚烂夺目的金色光芒中,郁燃看见了自己迎面撞上的那个人。
猩红衣摆被那股灼热的气浪吹得飘起,他逆光的身影被灵坛上灿金的光芒镶上一圈金色轮廓,宛如神明下凡。
噗嗤一声。
郁燃听见了自己血肉撕裂的声音。
面前如同神明的红衣身影手里拿着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郁燃恍惚地低头,他的世界猛然变得寂静黑暗,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静得他能看清面前那只拿着剑的手修长而白皙,没有一丝颤抖。
郁燃踉跄一步,手中的剑铿然落地。
从喉中涌出的一口血终于没能再咽回去,鲜血从他嘴角淅淅沥沥地滴落,落在面前人的红衣上,转瞬就融入衣服里消失不见。
有一双手抱住了他,仿佛是幻觉。
郁燃终于晕死过去。
……
昏迷好像只持续了十分短暂的一个瞬间,郁燃被一盆冰凉的水泼醒了。
有人扯着他散落的头发逼他抬起头,他还没清醒过来,后背突然猛地遭受了一下重击,“咣!”
郁燃疼得眼前一黑,胸前两道深深的伤口顿时涌出大片鲜血,瞬间就在他身下的地面上淌出一大滩血迹。
“啊……”
围观的不少人吓得低低惊呼起来,像是完全没想到他身上居然有这么恐怖的伤口,拽着他头发的人也吓得松了手。
“咣当”一声,似乎是铁锹落地的声音,有人慌张道:“不是,我就只是拍了他一下,那,那可不是我伤的……”
“你怕什么!”
有人怒骂道,“他难道不该死吗?”
“可是,他只是帝储,才十几岁啊……”人群里有个女人声音说,“他才和我的孩子一样大……”
立刻有人把她推搡到一边,大声叫道:“什么孩子!所有贵族都该死!皇族最该死!”
“他们居然想用人命生祭,来保皇帝长生不死、千秋万代……”
“长生香就是他们搞出来害人的东西!”
郁燃恍惚地睁开眼,看见四面八方都是拿着火把的愤怒人群,天地间一片漆黑,闪闪烁烁的火光让他眼前一片眩晕。
“抬起头来!”
有人再次抓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郁燃感觉到一片暗红色光芒从头顶落下。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空中的沉沉云层露出了一片空隙,当中的太阳却是一团漆黑的阴影,只有周围一圈火焰般的暗红色轮廓,向大地上落下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原来不是夜晚。
血色日轮凌空,不祥之兆现于人间。
灾难果然降临了。
啪!
一只臭鸡蛋砸在他额角,顺着脸颊淌下来,刺鼻的腥味充斥着鼻腔。
“什么玄琊帝星?他生下来就是吸我们的血的!”
“狗皇帝害怕得自裁了,我们当然就只能对付他儿子了!”
一时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下雨一样往郁燃身上砸来,叮叮咣咣地落在他身上。
一块瓦片砸在他脸上“啪”得碎裂开来,把他砸得偏过头去,像一只破裂的木偶一样歪倒在一边。
“等等,等等!”
终于有人开始制止群情激愤的人群,“明明说好了,要拿他火祭平息上天的怒火的!别这么给砸死了啊!”
人们纷纷附和,顿时有人粗暴地拽着郁燃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郁燃没有半分力气反抗,只能任由他们像拖一口破布麻袋一样在地上拖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最后,他被按跪着捆在了柴堆上,带着木刺的粗糙树枝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一滴滴血淌进枯枝里。
人群里的怒吼声越来越声势浩荡。
“烧死他!”
“昱朝不是尊火么,烧死他来祭祀上天!”
“日蚀天灾降临,是老天发怒了!用他的命向上天赎罪!”
嗤的一声,一股灼热的热浪从各个方向向他逼近。
应该是点火了。
郁燃垂着头没有力气睁眼,他眼前的视野也是一片泛着黑的血色,什么都看不清。
脑中仅剩的一点清明在想,听起来,长生香的危害已经被人们识破了,也没有继续蔓延。
……那就好。
四面八方扑来灼热的空气,他的呼吸在滚烫空气中越来越困难,每一寸皮肤都在剧痛中燃烧。耳边回荡着火堆燃烧噼里啪啦的尖锐声响,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铺天盖地的疼痛活活包裹着他,而郁燃甚至没力气去咬紧牙关忍受痛苦。
他恍惚地想起,听说像他这样的主火地易宿如果遭到了严重的灵力透支反噬,就会感觉到这种烈火焚身的痛苦。
他还从来没反噬过,原来是这样的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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