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熬着呗。”
几人的说话声慢慢的越来越近,似乎是惊动了什么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还伴随着“咚咚”的撞击声,就像是有人在疯狂地用头撞墙。
“别找我!我不要哭了!”
咚!咚!
“我都忘了,都忘了……别再让我想起来了!”
“不要……我不要想起来……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咚咚咚!
舟向月走到门口,尝试地拉了一下门把手。
他记得之前陈庆有几人离开的时候,好像没锁门。
门还真被他拉开了。
他站在门口,看到环形的走廊里隔十来步就有一扇门,都紧闭着。
弯曲的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正疯狂挣扎哭叫着被几个大汉拖出去:“别再让我想起来了!啊啊啊啊!!!”
舟向月远远地看见这个人生着条鱼尾,尾巴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疯狂拍打着,却还是在几个人的挟持下被强行拖走了。
等到挣扎、哭嚎和辱骂的声音逐渐远去,舟向月走进了走廊里。
这一阵动静好像唤醒了那些房间里的人,一扇扇门后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随着他经过每一扇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个房间里的人在“咚咚”地撞门,哭得嗓音嘶哑:“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我都忘了,都忘了!我哭不出来了,放过我吧……”
第二个房间里的人则在癫狂地大笑,门后传来鱼尾摔打在地面上的“啪啪”声响:“死了!都死了!都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个房间里的声音很低,舟向月一开始都没听见,直到走到跟前才听到。
是个苍老的婆婆的声音,絮絮叨叨的。
“闺女啊,娘不是不疼你……只是立根他娶媳妇儿要钱啊……娘也不知道那家不是好人啊……”
“你说你都是人家家的人了,跑回你弟家来算怎么回事呢,立根在村里不要脸的吗……”
“都把你送回去了,你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好好伺候丈夫,不就不会被打死了么……”
这位大概是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了,记忆甚至退回了洪水之前。
她可能刚哭过珍珠不久,大概已经忘记了那些最痛苦的回忆。
舟向月经过的第四个房间,就是刚刚被拖走的那个人的房间,房门大开。
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条环形走廊,走到第五个房间时已经差不多走了一圈,其实离他自己的房间不远。
房门虚掩着,舟向月从门缝往里一看,发现这是一个空房间,房间里传来隐约的血腥味。
舟向月一推门,看到靠里的角落地上散落着几条铁链,满地都是凝固的血污,落了一地的银白鱼鳞一片片沾了血,仿佛是什么血腥的杀鱼现场。
一圈下来,舟向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看一圈,对比就很明显了——他这个房间的条件和另外几个一比,简直是贵宾的待遇。
而且,别的房间显然都上了锁,唯独他这个房间没有上锁。
真不是故意的么?
大概也有点杀鸡给猴看的意思吧。
乖乖配合当然最好,不配合的话,自然也有办法让他配合。
没过多久,舟向月就再次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后退几步,在舷窗边坐下。
哗啦一声,他的门从外面拉开了,刚才拖走那人的几个壮汉就站在他门口。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他们身上传来。
来了。
舟向月心想,这架势,分批次唱红黑脸么?
不过一看到他,为首那个人就瞪圆了眼睛,转头脱口而出:“村长,这……这小崽子连鱼尾都没长出来,真的能行吗?”
陈庆有也来了,他站在几人后面,轻咳一声,“……他是自己剖出来的血珠。”
另外几人顿时满脸愕然。
舟向月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我们是现在去给河神大人献珍珠吗?”
他走过去:“那快走吧。”
几人:“……”
他们震惊的神情变得一言难尽: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要去祭船……
在水下这么久,这世界终于出现这么癫的疯子了吗?
……
三号船和二号船很远,但二号船其实已经离祭船很近。
他们带着舟向月去祭船的时候,把小孩子身体的舟向月牢牢围在中间,这架势倒是有点像几个保镖在护送自家少主。
舟向月很自觉地享受了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抬起头去端详自己第一次踏足的祭船。
和另外几只沉船都不一样,祭船通体都是白色的,但船舱很深。
但一爬进船舱,舟向月的脚立刻陷入了一片仿佛流沙一样的珍珠中,他没有防备地一滑,立刻被耀眼的光芒晃了一下眼。
只见祭船舱内的洁白甲板上,是堆积如山的珍珠和宝石,几乎能把他半个身子埋在里面。
仿佛珍珠汇聚成海,色彩斑斓的珠宝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这些光华灿烂的珠宝却在另一个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面前相形见绌——
珍珠之河的尽头,有一道从上至下贯穿整只祭船的透明水幕,就像一道凝固的瀑布一样悬挂在船身中间,里面蜷缩着一个洁白的躯体。
仿佛是一口竖着的水晶棺材,里面是安详沉睡的睡美人。
鲛人少年蜷起身体,抱着自己那条流光溢彩的银白色鱼尾,额头微微抵在尾巴上。
银白如缎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闭阖的眼睑上睫毛如落雪。莹白透光仿佛冰雕的皮肤上,一片片半透明的鱼鳞纤毫毕现,晶莹剔透。
这一幕有一种超乎凡尘的脆弱美丽,仿佛天地钟灵毓秀的造物在沉睡的一刻凝结成冰,延长成永恒。
在那道水幕前,堆成的小山的珠宝让出了一条白色鹅卵石铺成的路。
“去吧,孩子,”陈庆有拍了拍带来的孩子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
一步,两步。
他看着这个孩子走上那条白色的路,踏着如河流一般流淌的珍珠宝石一步步走过去。
他微微仰头,目光始终专注地看着水幕中沉睡的河神。
看着看着,陈庆有忽然眉心一跳,觉得这一幕看起来怎么这么怪异——
明明是瘦骨伶仃的孩子走向高高在上的神,是虔诚与怜悯,祈求与救赎。
但此刻的神闭着眼,脆弱得像一块初春的冰;而孩子望向他的目光中没有虔诚,也没有祈求。
陈庆有几乎无法以语言描述那种目光。
那种目光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眼中?
更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走向神的人身上……
那么平静,甚至近乎悲悯……
仿佛他才是那个神,正垂下眼看向跪在自己脚下许愿的可怜造物。
陈庆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嘴巴张了张想要出声,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咒语噤声。
就在这一刻,满地的珍珠宝石忽然光华流转,所有人都感觉眼前一亮。
水幕中死去已久的鲛人尸骨,竟睁开了眼睛。
那双银瞳闪烁着星辉,仿佛夏夜星空下的湖,带着盈盈泪光落在舟向月的眼底。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鲛人死前无数飘洒的记忆和画面如星河斗转倾泻,洋洋洒洒地弥漫开来。
……他不叫河神,不叫湖仙,也不叫鲛人。
他是有名字的。
他叫白澜。
他在哭。
第269章 悲欢
怦怦,怦怦。
陈思儿站在河神庙墙角的阴影之中,心脏怦怦直跳,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今夜,她是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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