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夸张,很别扭。
奚玄卿本不在意。
他以为仓灵不过是失了心,学不会如何对一个人真心以待。
却原来,并非如此。
不过是因为,他不是奚暮罢了。
仓灵的所有真情绪,都给了那个叫奚暮的人。
无论是现世中的三百年前,还是涅槃劫中……
眼前华灯密密麻麻,都泛出一朵又一朵的光花。
奚玄卿只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情绪泛滥时,贪嗔痴念浮上心口,他的无垢灵体又苏醒过来,开始吞吃一切俗欲。
奚玄卿额汗涔涔,面若金纸。
他扶着冰冷的,掩映在暗中的一株垂柳,稳住身躯。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连影子都会离开他。
柳树岸凄清,留不住过客。
他也……留不住仓灵。
目光逐渐模糊。
他看见奚暮买下那串红线金铃,明明是手链,他却掀袍蹲下,抬起仓灵足踝,给他戴上。
少年笑着,晃了晃脚踝。
明明周遭嘈杂,听不清凡俗间小小金铃的声音。
奚玄卿却被那声音吵得头疼。
他仿佛看见了三百年前的自己。
他已经分不清了。
眼前的人就是他和仓灵,三百年前的人就是他和仓灵。
还是说,那些都只是他记忆中的一幅幅画面。
和现实的他,已无半点关系。
……
奚暮在逍遥宗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除了日常修炼,他还要做一些杂务,譬如砍柴挑水。
这一日,他想着要赶在黄昏前,去他们相约的湖边钓鱼,给仓灵做烤鱼吃,便提早将十斤柴火劈完,又急着挑满了五缸水。
刚做完,准备洗掉一身汗,换身衣服去见仓灵,便遇上了意外之客。
奚暮有些惊讶。
这位同他容貌别无二致的师叔祖,一般情况是不会轻易下醉仙山的。
今日这是……
奚玄卿面容沉冷,抬指掀开他的面具,定定地看了他会儿,对他道:“跟我来。”
奚暮皱了皱眉,看了眼下沉的夕阳。
踌躇着,却拒绝不得。
他想,自己不能及时赴约,仓灵会生气吗?
一串糖葫芦能不能哄好?
他沉默地跟在奚玄卿身后,反应过来时,只见奚玄卿又盯着他未覆面具的脸看。
他犹豫了会儿,恭敬道:“师叔祖,我这样……犯了忌讳,您还是将面具还我吧。”
“你不是不想戴这面具吗?”
“……”
“他那么喜欢看你这张脸,你在他面前,不是将面具摘了吗?”
奚暮蜷了蜷手指,低垂眉眼,放低姿态,解释道:“……他那时候,还不是逍遥宗弟子,规矩上没说不可以让他看见。”
“他现在是了,是我徒弟。”奚玄卿嗤笑一声,音容骤冷,审视着奚暮:“凤凰涅槃劫,你也来了,如今都遇见我了,何必还要装?”
“……什么?”奚暮两眼发懵,困惑不解,皱眉问道:“什么劫?”
“还要装?”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明白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奚玄卿倏然笑起来,面容却愈发森寒,眼底隐隐浮现红雾。
那……那竟是心魔渐生的预兆!
奚暮愕然抬眼,话不成声:“师叔祖,您……您这是……”
倏然间,他心口一痛。
奚暮急喘一声,垂睫看着自己胸膛。
奚玄卿的手指已划破他的皮肉。
很深。
深地像是要将内脏都掏出来一样。
奚暮唇角淌血,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他听见奚玄卿说:“既然你不承认,我便自行验证。”
“让我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一颗凤凰心。”
若他是他另一半石身,跟着进了涅槃劫,胸膛里必定会有一颗凤凰心。
奚玄卿眼底已红透。
心魔炽盛。
这才是真正的心魔,源自贪嗔痴恨,人生八苦,是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是生离死别,见面不识。
而非……那个住在识海中的三百年前的奚暮。
颀长如玉,从来只该烹茶煮雪的手指,如今已如噬骨啖肉的修罗,一点点探入血肉之躯。
即将摸到那颗心。
“你在做什么?!”
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眸,同时回看。
少年浑身颤抖,死死盯着奚暮胸膛上的血窟窿。
他急切奔来,速度飞快,胳膊肘一把撞开奚玄卿,展开双臂,将奚暮护在身后。
少年目露仇视,恨恨瞪着奚玄卿。
奚玄卿愣怔须臾,急切敛去满眼血色,又借着袖袍遮掩住指尖血。
颤声道:“仓灵,过来。”
他没有过去,甚至往后退了好几步,频频回头望向奚暮心口的伤,眼底甚至洇出晶莹。
心疼得很。
又气急了。
甚至朝着奚玄卿大喊了一声:“我不要!”
“我讨厌你!”
第30章 嫉妒到发疯
他说,他讨厌他。
奚玄卿从未被仓灵说过“讨厌”这个词。
无论是三百年前,他在凡尘境做奚暮的时候,还是九天境上,他做神尊时。
仓灵再难过,再伤心,也只会觉得奚玄卿只是忘了他。
哪怕那时候,他不再多看他一眼,捂在怀里宠着的换成别人,甚至为了新宠轻他、贱他、欺他、辱他,他都不曾如此厌恶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绝望到放弃一切呢?
是他焚他翎羽,公开审判他的时候。
还是他只将他当作奚暮的替身,彻底将如今的他,和三百年前的他区分开的时候?
可这些都不该出现在涅槃劫中。
这个时候的仓灵早已不记得过往种种。
奚玄卿一直坚定地认为,他们还有从头来过的机会。
可他看着仓灵怒视他,厌憎他,咬牙切齿地对他说“讨厌”时,他再也骗不了自己。
即便没有记忆,仓灵对他的厌恶也已经烙进灵魂中。
就像他在弱水之中,托举起小凤凰的神魂时,小凤凰本能地抗拒他,宁愿扇着飞不起的翅膀,溺死在弱水中,也不愿被他再度捧在掌心。
奚玄卿眼睁睁看着仓灵护着另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仓灵对另一个人心疼又着急,看着仓灵手忙脚乱为其止血……
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抬眸看了奚玄卿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恍惚,看错了眼,还是奚玄卿已心魔炽盛到对另一个自己产生了敌意。
否则,他为何会觉得奚暮眼底藏着挑衅?
这个世界的奚暮,真的是他的另一半石身吗?
他真的要输给另一个自己吗?
无从辩证。
奚暮心口的伤被仓灵捂着,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出。
伤口之下,那颗心到底是不是凤凰心,奚玄卿无法确认。
他眼睁睁看着仓灵搀扶奚暮离开。
他想带走仓灵,可仓灵回眸瞪了他一眼,双唇开合,似说了什么,奚玄卿耳边嗡鸣,听不清,但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话。
……
仓灵搀扶着奚暮,回到他的小木屋。
小木屋破败老旧,门一开,就是嘎吱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
只内里收拾地很干净。
逍遥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弟子所居的院落本不该如此萧条。
但奚暮是外门弟子,没有家底渊源,没有惊艳天赋,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拜入逍遥宗时,也不在乎待遇,即便大多数时间要做砍柴挑水的杂活,修炼的时间和宗门能给予的指导少的可怜,也无怨言。
仓灵扶着他在床边靠着,急得满头大汗。
“伤口是不是要先清洗?炉子在哪儿?我去烧水,还有药膏呢?你放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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