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何必留着这些东西?
他永远都看不见了,自然不必惦念。
如此,一晃一个月过去。
石身中的凤凰心已焚烧成烬,相对应的,小凤凰的身躯中多了一颗扑通跳动的心脏。
失而复得,久别重逢。
那颗心长出来时,小凤凰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似乎再也不用靠晒太阳汲暖,也不必时时刻刻偎在奚玄卿怀里驱寒。
在花丛中,同蝴蝶嬉戏时,他飞着飞着,时刻要垂眼看看自己起伏的小小胸膛,蝴蝶撞上来时,他下意识地双翼一合,护在胸前,保护自己的心,生怕又弄丢了似的,每每这个时候,他都忘记正在飞,脑袋一歪,眼神一呆,就直愣愣掉下去。
都不用奚玄卿托住他,和他玩的很好的幼犼,会倏然冲过去,用自己覆满绒毛的脑袋接住他。
他便欢快地啾啾叫几声,又翻了个身,躺在幼犼脑袋上,借着长鬃当被子,晒着太阳睡着了。
小凤凰的心脏长出来了,小腹也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他躺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棉花里,盯着奚玄卿抚在他肚皮上的手指,疑惑地啾啾。
奚玄卿说:“内丹也快长出来了。”
小凤凰学习能力很强,他已经能听得懂人话了,但不明白什么是内丹,也瞧不懂这个让他觉得心生欢喜的男人为何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便两只小小的翅膀一合,将男人手指抱住,轻轻啄了两下。
男人手指一颤,逃避似地抽了回去。
只以一种小凤凰无法解读的哀伤眼神,看着他。
他歪了歪脑袋,啾啾叫了声,飞上男人肩头,绒羽丰盈的脸颊轻轻蹭着男人的耳畔鬓角。
紧接着,他更疑惑了。
从眼角坠下的水光是什么?
他扒着男人的衣襟,凑上去,张开鸟喙,探出舌尖舔了舔,又苦又涩。
不是琼浆玉露,也不是草原上的灵溪。
小凤凰觉得,这个男人好苦啊。
他头一次有点怜悯奚玄卿,想着要哄哄他,便在百花间忙碌了许久,一支花一支花地衔来,编成花环,想要送给奚玄卿。
暮色来临时,他才结束忙碌,衔着花环,飞进窗内。
却不见奚玄卿。
他到处找人,那个穿着一身黑,脾气很大,原形也不怎么好看的男人也不见了。
只有幼犼在一楼焦躁地跳来跳去。
楼梯口有禁制,它上不来,小凤凰飞进来后,也出不去。
两只幼崽大眼瞪小眼,一个嗷嗷叫,一只啾啾喊。
幼犼急得跳脚,拼命往禁制上撞。
没撞破禁制,倒是将一侧暗柜的柜门撞开,里头掉出个人,吓得幼犼闪身一躲。
“啾啾啾啾啾!!!”
小凤凰拼命拍打翅膀。
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好熟悉……
这张脸,怎么少了一只眼?
小凤凰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巨响,便吓得他一哆嗦。
木屋被削去一面墙,花里胡哨,超大一只的怪鸟站在颓圮窗框上,遮挡住大半月光,盯着他看的眼神灼热滚烫,又竭力克制。
怪鸟咳了一声:“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我是你爹……算了,我是你表哥!
小凤凰:“?”
怪鸟:“啾啾啾啾啾啾……”
——我带你回家,快跟我走……
小凤凰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啾?”
怪鸟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
紧接着,唰地一声,一把巨大的,斑斓五彩的羽扇从身后展开,绚丽夺目,犹如无数宝石缀着绸缎,绚丽无双,闪瞎鸟眼。
怪鸟眯眼斜瞅他,脸上写满了:小样,这都拿不下你?
果不其然,这把大扇子快迷晕小凤凰了。
小凤凰满眼都是亮晶晶的,扑棱翅膀一下子飞过来,扒着孔雀羽毛,无比亲昵地蹭了好几下。
孔雀邪魅一笑,心想:小凤凰还是改不了喜欢看我开屏的习惯,即便瞎了法眼,我的尾翎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景。
不枉我逡巡数日,终于等到山外禁制最薄弱的时刻,这一次一定要将小凤凰偷走!
忽然——
小凤凰衔住他翎羽,欻地拔下一根!
孔雀:???
小凤凰衔着孔雀翎,屁股一撅,转头哒哒跑开,将其插进要送给奚玄卿的花环里,做装点。
孔雀:“………………”
而另一边。
涿光仙山的某个偏僻洞穴中。
奚玄卿半边身体都在渐渐石化,满身是血,空洞的左眼中,一张清俊的少年面容阴鸷扭曲,痛苦呻.吟,又邪佞笑着。
九方遇站在一边,维系着阻隔祟气的阵法。
邪祟狡诈,忽然苏醒,奚玄卿几乎没有预感,一切来的都很突然。
他生怕自己会忽然被占据身躯,也怕阴毒的祟气影响凤凰,只能在木屋二楼布下保护禁制,而后匆忙闭关,紧急唤来九方遇帮他布阵,将他和邪祟都困在这里。
煎熬中,他已满额大汗。
九方遇问他:“你行吗?这次……能不能扛住?”
“……不确定。”
奚玄卿抬眼,皱眉说:“涿光不能久住了,你带仓灵去丹穴山,那里是凤凰诞生之地,百邪不侵,对凤凰有好处,带着我另一半石身去,他会破开孔雀的封印禁制。”
“那你呢?”
奚玄卿沉默许久。
左眼中的邪祟,已侵入他心神,不断蛊惑他,对他说:“为什么要离开?凤凰是你的,你可以占有他,你又要拱手让人吗?你甘心吗?我与你未必不能共生共存,何必鱼死网破?付出那么多,最后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值得吗?你想想这些日子,你和凤凰在一起,不快活吗?你们明明可以从头来过,就像现在这样,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奚玄卿心道:“从前,你想让我对凤凰死心,在劫梦中放弃生命,而后占据我的无垢灵体,如今,你却又劝我占有凤凰,说到底不过是怕我存有死志,毁了无垢灵体。”
奚玄卿任由那邪祟不断絮言。
他心坚毅。
他对九方遇说:“若我败了,会在他夺我身躯的那一刻,自毁肉身,若我赢了……我会去见怀渊,了结一切。”
九方遇破口大骂:“你傻逼啊!怀渊坑害的又不只你一个,凭什么你一个人去见他,你把我放哪儿了?我就不能给自己报报仇吗?”
“你不想陪着仓灵长大吗?”
一句话堵地九方遇哑口无言。
这样的好事……
“总要有个人带着他离开,看着他长大,亲眼见着他过得好,不是吗?”
九方遇说不出话。
落下禁制封印,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咬牙道:“奚玄卿,你真的变了。”
或许吧……
奚玄卿抬眼,看着唯一的天光一点点被封印巨石堵住,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他喃喃叹息:“若是早点变,就好了……”
奚暮爱着仓灵。
九天境神尊只爱凤凰。
奚玄卿呢?
奚玄卿想,是丹穴山的凤凰也好,是凡尘境的小妖怪也好,无论哪个壳子下,包裹着的那个灵魂,他如今都是……卑微地爱着的。
却再也不敢说一个“爱”字。
爱是什么啊?
于天道因果而言,便是你亏欠我一场,我亏欠你一次的把戏。
用来折腾人的。
于女娲石而言,是因果纠葛,是夙世因缘,是天定宿命。
于奚暮而言,是乍见之喜,是魂灵触动,是被门规责任桎梏已久后,对小妖怪随心随性的心生向往。
他是他向往期待,却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便是一颗心底藏着的明珠,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
讽刺的是,九天境神尊所厌弃的,属于仓灵的一切,曾经都是奚暮可望不可及的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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