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仓灵理所应当地被爱着,从未回应,从未许诺过他什么,但他从无怨怼,不求回报。
被这样的人深深爱过,又哪里还看得上其他什么人呢?
即便失忆了,忘掉很多事情。
但被捂热的心,从来不会改变。
仓灵懊恼于自己曾犯下的糊涂,他就不该为了慰藉自己,去找什么替身,奚暮是无可替代的,他找什么奚玄卿啊?
越是这样,越是不安彷徨。
所幸,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他看着奚玄卿的脸,曾觉得熟稔,如今又觉得陌生。
叹道:“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帮你诛杀邪祟,你给我一点石身,就这么说好了。”
“其实……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给你。”奚玄卿嗓音很低,很哑,像含着一团火,灼地喉咙疼,又似被冰霜冻麻了舌根,禁不住颤声。
“但我不想。”仓灵道:“我不想让我,让奚暮,都欠你的。公平交换,才好两不相欠,心安理得。”
他们站在这间颓圮的小院中,沉默许久。
窗棂上歪歪扭扭的喜字,门梁上蓄满灰尘的红绸,屋檐挂着再也不会亮起的红灯笼,还有某间无人造访的屋内案桌上摆放的一双贴着喜字的酒杯……
奚玄卿看着,只觉眼前泛花,摇摇欲坠。
最终,他还是应了一个千钧重的“好”字。
他没昏过去,前一刻还在笑的仓灵却倏然脸色一白,趔趄一步,倒进他怀里。
浑身滚烫,颈侧和手腕隐隐浮出片片翎羽。
是……绯红的。
像染了血。
可明明涅槃之后的凤凰羽毛是白色的才对,不该像从前那样,因为剜去凤凰心,心头血染红了浑身翎羽,堕成红羽鸟妖。
奚玄卿慌了神,去听他心跳,探他呼吸。
都无异样。
犹豫一瞬,奚玄卿闭了闭眼,无声地道了句“抱歉”,眉心相贴,进了仓灵识海。
很顺利。
仓灵的识海不会为奚玄卿打开,却从不对奚暮关闭。
梧桐树,东边天空的焰火,结界外几欲崩溃的孔雀,凤凰泪……
他说,他想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就能做回丹穴山上的凤凰了。
星星点点的往事,被他强行掣出识海,逼出体外,血色的记忆一层层附着在翎羽上。
他粉碎了有关于奚玄卿的一切。
却在最后那一刻,他留住了奚暮。
——奚暮,我怕我死了,就没人记得你了,我不要忘记你,我要让你永远留在我心中。
若只是粉碎记忆,倒也不影响什么,偏偏他要留住一部分,从那些浩如繁星的记忆里,抽丝剥茧挑出有关一个人的,实在太难。
这是禁忌之术,副作用极大。
一旦情绪激荡,留下的那部分,与粉碎的那部分产生某种联系,封印的记忆就会松动,一瞬间,精神力的消耗成千上万倍地运转,身躯承受不住,便会昏迷。
奚玄卿懊悔不已。
他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他不该说自己就是奚暮去刺激他。
仓灵只是嘴上说不信……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提了,我再也不提了,不会再说了。”
额头烫得厉害,奚玄卿用仅剩不多的灵力为他降温。
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他没管,可他那点灵力还不够。
他望着自己看起来完好无缺的身躯,透过表面,瞧见其中斑驳破碎的石身。
女娲石。
他只剩这个可以用了。
用冷火烧,与玄冰玉效果差不多,可以安抚稳定神识的躁乱。
·
仓灵觉得浑身很烫,脑子很乱,像是里面丢了一大团乱线,被许多人扯来扯去,越扯越乱。
仓灵本不想搭理,准备将那团东西全部轰出去,却蓦然瞧见他足踝的红线混在那团乱线中,心底一惊,他扑过去,要将红线扯出来,可每次都是一抓一大把,理不出来,要么全部丢掉,要么都给留下,没有别的选择了似的。
这给他整烦了,躁地浑身是汗,越来越热。
“……小凤凰。”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但他没工夫搭理,他还在那团乱线中挣扎,脾气暴躁地很。
那声音也不歇,一直喊他。
“……小凤凰。”
“谁呀!”仓灵暴躁抬眼,朝那声音来源瞪去。
眼前便慢慢浮出一道人影。
似虚似实,整个人半明半昧,在斑驳光影中明明灭灭。
那人冰肌玉骨,肤色如掺着千万年琥珀的凝脂玉,恍若神子,衣带飘扬,手臂上缠绕着金色的莲花臂钏,眉心还点着一道神印。
仓灵眨了眨眼:“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温和笑道:“你见的或许是我弟弟,我同他眉眼有些像。”
“很多年前,我的信徒称我大司命。”
那个不存在于九天境,不存在于所有人记忆中的大司命。
那个永远只被少司命一个人记得,为此还被旁人误会成得了臆症,却还坚定相信存在的大司命。
第72章 大司命
这事仓灵听说过。
九天境上有一座司命殿,里面住着一位司命,专司凡尘境命数,本来神祇历劫一事也归他管,偏偏这位司命多年前得了臆症,幻想出一个兄长,称自己是少司命,兄长是大司命,自己只管得了凡人命数,神祇的事只有大司命能管,哪怕九天境的神祇历劫历地一塌糊涂,混乱不堪,他也只表示爱莫能助,因而,在旁人眼里,他便是故意推脱,结了许多仇怨。
而这漫天神祇中,除了他,竟无一人认为大司命存在过。
问他大司命在哪儿,何时归来,他又哭唧唧地说不知道。
九天境的神祇都觉得他疯了,鲜少与其来往,也就巽何上神时不时去看看他,替他治疗臆症,但至今也没治好他。
他依旧坚信自己有个兄长,是九天境的大司命,专司神祇命数。
当这位被司命臆想出的大司命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仓灵是不太相信的。
眼前这人没有实体,似乎只是一抹神识,连魂魄都算不上。
他问他:“你说自己是大司命,那你为何不去见你弟弟?却出现在这里。”
仓灵环望四周,终于认出来,这里是自己的识海,他不知为何昏了过去,意识进了识海。
大司命看出他心中疑惑,便道:“非是我不想去见他,而是不能,是无可奈何。我能出现在你识海中,是因为你带着那块北辰玉,是他交给你的吧?”
“他?”
仓灵皱眉,并未在自己身上找到什么北辰玉,脖颈上挂着的女娲石却亮起一道光,他这才发现长成奚暮模样的玄玉上嵌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玦,仔细看才能瞧清,不起眼的玉玦上雕琢着星辰。
那枚玉玦脱离玄玉吊坠,躺在他掌心。
一股麻痹感从颅顶直蹿而下,浑身觫然。
脑海中闪过一些古怪的画面。
囚笼中,满是鲜血,司命笔悬在头顶。
眼前的男人面如金纸,唇色苍白,紧攥他的手,将一枚微凉的玉玦交给他。
雪白莹润的玉,鲜红刺目的血。
混在一起,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滴在仓灵手背上,如今的仓灵却隔空被烫了下似的,手指一抽。
他对他说:“你一定要顺利渡劫,从这里走出去,拿着它,让它为你指引迷途。”
仓灵怔了一瞬,无意识吐出几个字:“以命换命……”
什么换命?
谁要把命换给他?
“我在骗你,利用你!”
“我知道。”
“我在要你的命!”
“我知道。”
一厢情愿地以财帛相换,那不是爱,是欲,是占有欲。
一厢情愿地以命相换,自我牺牲,不图对方感恩,也不求惦念与怜悯。
那是傻,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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