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神交过,他身上有你的气息,可那些东西在他身上根本存不住,散干净了,他就没命了,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满腔脏器化作脓血而死。他自燃了,烧成灰倒是少吃了很多苦。”
奚玄卿一怔:“为何会自燃?”
“自然是因为他是……”
“他是什芋沿尔么?”
凤翎不开口了,咬着牙关,如何逼问都不说。
这世上,又有哪个种族,快死的时候会自焚呢?
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
奚玄卿头疼不已。
他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
他做九天境那高高在上的神尊太久了,从未有人敢欺瞒他,没人能承受这份代价,时间久了,他便习以为常,不多思量。
他终于想起,自己其实从未信任过仓灵……
一个是在凡尘境作恶多端,满身孽债的妖犯。
另一个是他带在身边三百年,早就被整个羽族正名,早已熟稔的……凤凰。
他从来没信任过仓灵。
每一句诚恳的解释,都被他当作谎言。
每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都被他亲手切断。
……
他将凤翎囚在这不见天光的密室中,一直到与羽族的合作达成。
还有一段路要走,他要修复无垢灵体,恢复修为,直到解除这四海八荒三重境的危机。
完成他的责任。
再然后……
心念一动,眼前浮现仓灵的模样,便是腥甜直涌喉咙,一口血被他咽下。
他像是在和谁商量什么,低垂眉眼,捂着心口。
而后,去了趟空悬洞。
他的师尊怀渊天尊一见他,便眉头紧皱。
得知他那凡尘境的贪嗔痴恨之念未摘干净,又生出心魔后,不思祛除魔心,反倒同一个小妖神交,玷污无垢灵体后,几乎气得要将他赶出空悬洞。
“唉,你终究是我最看好的弟子,为师又如何眼见你自甘堕落?”
一场洗髓,便是撕裂神魂般痛楚。
心魔不想忘记。
无垢灵体偏如舟楫入海,逞浪放肆,席卷一切,疯狂压制那不甘遗忘的心魔。
那些说不出,感受不到,却在身体上呈现出的爱恨,在奋力挣扎中,被师尊洗地一干二净。
奚玄卿仿佛被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是镇静自若,冷心冷情的神尊,一个是癫狂痛苦,不甘被镇压的奚暮。
无垢灵体以为自己被洗干净了,却不知,识海角落里,偷偷藏了一叶小舟。
魔域危机终是解除。
奚玄卿没想到九方遇会回来,助他一臂之力。
“我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想尽我的责任,我是九天境的战神,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魔域作祟。”
九方遇似乎极疲惫,依旧看不惯他这个师兄。
但眼底却是有光的。
奚玄卿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羡慕他。
提及仓灵,九方遇还以为他在三重境的某个角落好好生活,躲避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
甚至还以为仓灵是重明鸟,会长出一双新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看见……”
“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他,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修为尽失,灵力不足以探测各个秘境内的情况,一个一个找又太费时间了。”
他舔了舔嘴唇,是明显的咬痕,还有指甲,几乎都因为抓挠而全部掀掉。
那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自己克制不住疼痛,自毁出的伤。
他却轻描淡写,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奚玄卿,跳上人神界碑,居高临下道:“我不比你差,奚玄卿,修为而已,我能失去也能找回来。”
奚玄卿知道,那是什么代价。
九方遇本体为息壤。
他恢复修为的办法很极端,直接打散自己本体重组。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你眼中的九天境,我只是想,如果三重境都被魔域侵占了,他在这世上某个角落里,会过得很艰难。”
“奚玄卿,我找了很久,即便恢复了修为,找遍了四海八荒,还是没有找到他。”
“我想,他就算不喜欢见到我,那大概……他还是想见奚暮的。”
九方遇笑了笑,酸涩抹去,从怀中掏出鸿濛溯洄镜。
这面摔碎的镜子,是仓灵身陷囹圄时,拜托他去修的。
后来,仓灵说不要了。
九方遇却一直给他留着。
破镜已重圆。
人难圆。
你讨厌奚玄卿,也可以讨厌我,但你一定会喜欢奚暮吧?
我把奚暮给你找来,你出来好不好?
“奚玄卿,算我请你,你把奚暮还给他吧。”
奚玄卿抬眼看着那枚镜子,心底竟生出怯意。
他不知道是哪个自己在操控身体。
也不知,要如何将仓灵已经死去,焚成灰烬这件事告诉对方。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九方遇带到丹穴山。
九方遇说:“九天境不是什么适合用这面镜子的地方,意外太多,这里正好,也是你我诞生之地。”
鸿濛溯洄镜铺陈开,竟成一方碧玉湖泊,湖泊之上明明灭灭,如同无数萤火。
自从沧茫道归来,奚玄卿时常恍惚,如今更是双眸空洞,只内心深处要留着那方叫做奚暮的小小心魔,与无垢之体抗争,便足以费力了。
九方遇在他身后一推,他便跌进这方湖泊中。
一切都开始轮转变幻。
时空溯洄,年轮更迭。
三百年岁月朝他走来。
他看见沧茫道那场大雪,看见自己被扎烂了的身躯躺在雪原上,看见小妖怪在他死后趴伏在他胸膛上,贴着他没了体温的身躯,滴落血泪。
喃声说着:“奚暮,我眼睛疼。”
而后,现实轮转,他看见仓灵被他取走双眼时,颤抖着,恐惧地说:“奚暮,我眼睛疼。”
他看见小妖怪翘着赤.裸足踝,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看他给他系上的红线金铃,另一端连在他的尾指上。
如今,红线焚断,他的尾指上只余下疤痕。
小妖怪足底早被清气灼烧出无数疤痕。
他看见小妖怪捧着他摘来的灵果,吃得两腮鼓囊囊的,唇角都是汁水,他以指腹替他抹去,小妖怪朝他露出甜蜜的微笑,两颊梨涡绽放,似酿了甘甜的清酒,奚暮便醉了。
如今,他将所有的灵果都给了凤翎,凤翎闹脾气剩下的不吃了,放得干涸失去水分,小妖怪却还高高兴兴捧着吃得香甜。
他看见小妖怪化作原形,一头扎进他怀里,说暖和,说听着他的心跳入睡特别安心。
就像他的窝,他的家。
如今,他的仓灵死在孤零零的坟茔中,只能抱着一具冰冷白骨,说着他找不到家了。
他看见小妖怪手持破春剑,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站在废墟枯焦中,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裳彳亍天地间,像是重来人间的恶鬼,足踝拴着的红线金铃铛发出阵阵呜咽悲鸣,踏在枯骨腐肉间,绽出红色荼靡花。
眉目间尽是疯癫。
他是来为他报仇的……
从不是肆意杀虐,罪恶滔天。
……
时光溯洄三百年前,他历劫失败归来。
他看到一只翎羽雪白的凤凰翱翔九天,从天边飞来,落在他面前。
渐渐的,那只凤凰化作人形。
往他案桌上一坐,晃悠着赤.裸双足,歪了歪脑袋,朝他狡黠一笑:“小石头,你有没有想我呀,偷偷跑掉了好多年了,真讨厌。”
他终于看清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狡黠娇憨的眼,那永远铭记的笑靥。
他的凤凰真的是……仓灵吗?
披着雪白羽氅的少年倾身压着他,笑嘻嘻的说:“我的小石头,你好厉害呀,都做神了。”
“听说你因为无心无情,没办法渡劫成功,可石头怎么会有心呢?”
“不若……我将凤凰心借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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