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此推测之上,再递推一步,会得出一个可怕的事实——烈虹病症发展至皮肤绛紫便停止的这类人,显然就是会被烈虹异化的幸存者们,他们会在日后某个时机,觉醒属于自己的烈虹能力。
换句话说,叶述安和齐老青吃掉的,是一个本该活下来的幸存者。这个幸存者本身拥有的烈虹能力,随着尸体的进食消化,转移到了叶述安和齐老青身上,所以这两人会拥有一模一样的御风能力。
一个本不该死去的幸存者却成了尸体,肉进了胃里,病症起死回生,也获得特异能力。
至于这位幸存者是因自身意外死于非命,还是因谋杀而被迫成为他人食材,现在的叶述安根本不想去关心这些。
叶述安在初始的震惊冲击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必须是尸体吗?活人可以吗?”他抬手抓住齐老青的手,用的是抓救命稻草的力度,“现在你和我都恢复了,我之前也是在皮肤变紫阶段停留很久,我的肉,有用吗?”
齐老青不可置信地望着叶述安,半晌,有些难过地避开视线,“这我不知道,我只确定尸体是有用的,活人……我真不清楚。”
叶述安唰地将腰侧长剑拔了出来。
剑刃的寒光横在两人之间,映亮了齐老青一瞬间骇得扭曲的面目。
“公子!”
叶述安看着他,手上长剑调转方向,泠泠剑尖对着自己,将剑柄抵向齐老青。
“齐伯,帮帮我。”叶述安道。
齐老青这才反应过来叶述安是什么意思,他连忙摆手,一边摇头,一边连退三步,“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齐伯,求求你,最后再帮我一次。”
“不行!”齐老青大喊了一声,满头冷汗,“公子,公子你听我说,你……你已经恢复了,我不确定你这样的能不能起到同样的作用,我不清楚!我没摸清!万一没用,岂不是白死了?!所以必须得一模一样才能有保证。”
星临早已心生漠然,他心知齐老青这番话说得是对的,通过食人来挽回烈虹病者,这一转换现象中,显然暗藏着不为人知的规律与法则,然而齐老青也只是摸到了这其中法则的边边框框,未能窥其全貌、探其本质,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复刻他自己在暮水群岛上已经发生过的行为。
每个特征都必须严丝合缝。
叶述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呆坐在原地,浑身冰凉,发现自己该死地知道一个符合所有特征的人。他给这人换了近三日绷带,皮肤病症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还有选择吗?
他如坠冰窟,听见有人在歇斯底里地不断尖叫,但环顾四周,怎么也找不到声源。
最后,他摸索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保持着一个坐姿时间已经很久,腿部的麻痒感迟来,僵硬了他的两条腿,他一迈步,不出意料地又猛然摔在地上。
洞外篝火被夜风扑得低矮一瞬,洞中陡然昏暗了一度。
叶述安趴在地上没了声音,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突然,他握拳狠狠砸了一下地面。
他的指节处皮肤受挫崩裂,立刻新增几道细小伤口。齐老青如梦初醒,忙来扶他,他却一把挥开齐老青的双手,自己站了起来。
叶述安再站起来的这一刻,他整个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向上吊着,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出洞口。
齐老青呆立在原地,早已预见事情的走向,却也禁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隔壁山洞里的床榻上,有一个白丝绸软枕——
——平滑光亮的枕面,触感凝脂般细腻,枕芯是云归特调的草药碾碎后填充其中,草药幽香隐隐,安眠的功效让人能一夜好梦。
枕面上印染着一朵浅蓝,自花蕊处,由浅入深地绽出一朵霜晶花的图样。
霜晶花扭曲在这一刻,死死地压在云回的脸上,他在昏迷中便陷入猛烈的窒息,铺天盖地的草药幽香,不由分说地侵入口鼻,要将他在黑暗中溺毙。
这软枕的触感真是细腻,叶述安像是隔着云雾掩住了云回的口鼻。
他双手下压,用尽全力,指骨上新增的细小伤口崩裂出血。
时间流逝得很无力,云回徒劳地挣动,身上绷带被他挣得散进床褥,又被手抓乱,最后一切都沉寂在缠绕散乱的绷带堆中。
一切都开始变冷。
叶述安回到原来的山洞时,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身后有几段绷带沿路散落,背上背着个云回,云回还新鲜的双眼大张着,直直地看着齐老青。
叶述安有着与云回不遑多让的空洞眼神,“你当时吃的是哪一处?”他问齐老青。
气氛和神情都让人窒息,齐老青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大臂内侧。”
大臂内侧。
云回拥有家族一脉相承的匀亭骨骼,剑刃切入皮肉,沿着肱骨剐剔,一段顺滑平直的切口一路向上,血管筋络被勾连着切断,血泊缓慢蓄积,浸湿叶述安的衣袖衣摆,他手上极稳极准。
而云回从小便被自家那个脾气古怪的弟弟磨得很有耐心,这次叶述安从他身上夺走了一块他,他也一点也不生气,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背靠着墙,静静看着这个他关照有加的少年,任由一只蚂蚁探头探脑,翻越纤长眼睫,爬进他的眼眶。
长剑用来做这种事情实在不顺手,若是剁得不够细致,陆愈希会咽不下去。所以叶述安要齐老青找来一把柴刀与一瓶药酒,这两样东西在云归谷中随处可见,他拿到之后,便将齐老青支走,让他出去守着洞口。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
叶述安将沾血长剑扔在一旁,握紧柴刀的木制刀柄,一盏烛灯在旁,照不亮他的眼底。
他将药酒的封布扯开,以酒浇刀,辛辣气息与血腥味道霎时搅缠在一起,从鼻端猛灌而入,他抬起手,又有力落下,刀刃破风声将空气撕毁。
一刀一刀下去,剔除恩义,剁碎良知,碾烂自我,柴刀砍进肉糜的声音将灵魂一次次穿刺,直到体无完肤。
他耳边仿佛有鼓动声,是陆愈希微弱的脉搏在催促着他,他将人性毁灭殆尽,也想要把他追回来。
心跳和刀落下的频率合而为一,大脑和洞外篝火一起熊熊燃烧。
云回在一旁,面色苍白地看叶述安不断落刀,一串鲜血飞溅上云回的脸,他也不知道及时闭眼,平白染污一双好看眼眸。
那把柴刀锋利,叶述安将肉质处理得细腻均匀。血溅满脸,直至一团湿润触感捧进手里,他才慢慢起身。
一转头,看见陆愈希坐在床榻上,望着他。
叶述安一瞬间被震在原地。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猛地侵袭,脑袋一阵尖锐嗡鸣,他下意识地立刻将鲜血淋漓的手背到身后。
陆愈希还在望着他,口型依稀是一句:“述安……”
他唇齿张合几下,发出的声音却很微弱,几近是气音,叶述安屏着呼吸,强行稳定心神,这才反应过来,陆愈希的目光是散的,脸只是无所觉地朝向他。
叶述安一颗心陡然回落,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坐下,道:“兄长,我在,我在。”
陆愈希对叶述安的话毫无反应,面上的神情未变,腐烂已经漫及他半张脸,一双眼睛瞳孔涣散,虹膜已是灰白颜色,他此刻突然醒来,呼吸与脉搏强得十分异常——回光返照。
陆愈希离死不远了。
他还在不停地说话,声音微弱嘶哑,咬字缓慢不清,声带将死,费力使用起来的痛苦让他紧紧蹙着眉,叶述安要离得很近,才勉强分辨清楚他在说什么——
——“述安……述安他们平安回来了吗?”
烈虹让陆愈希五感受损钝化,直至此刻,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无限地向着一具尸体趋近。
他一路昏迷至此,现在却突然醒来,只是因为在生命的最后,他还不放心。
叶述安满脸血在滴落,他倾身,附在陆愈希的耳旁极近,一字一顿,“哥哥,是我,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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