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灼躯体内其实早已酒精过量,像是终于被美酒泡软了骨骼,他整个人终于在醉意中松弛下来。
静谧无声的大堂,星临起身,换了位置,挨着云灼坐下。
他歪过脑袋看着眼前的睡颜,觉得新奇。
这是星临第一次见这样的云灼。
云灼睡觉的模样他看过不知多少次,可现在眼下他的模样,眉头不像以往那样紧皱着,安谧平静。
陈年旧梦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
人类借酒,消得的是摸不到的愁绪,机器没有醉倒的机会,世间爱恨别离与他相隔一层膜,可他只要伸手,小心覆在云灼犹自握盏的手上,便能摸得到云灼躯体攀升的温度。
触手可及的热,是他能理解的具象。
顺着相触的皮肤,能源也在不断涌入,醉酒的云灼睡得格外熟,星临几次试探,发现他陷在睡梦中岿然不动,于是便保持着一只手覆上的姿势,另一只手不知死活地放肆起来。
一根手指戳在白皙侧颊,戳出一个轻浅的小窝又离开。
云灼呼吸仍是掺着酒气的绵长。
星临内心稳如泰山,手指又沉稳地戳了上去,几次三番,频率加快,看着那处凹下去又弹起,面无表情地从中得到了莫名其妙的乐趣。
他深觉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每次充电还要时刻提防云灼的浅眠,这样肆无忌惮地触碰的时候可不常有。
再拨弄拨弄他的睫毛,扇形阴影被搅得一团糟。
指尖力度变轻的时候,机器人也没有察觉。
他只是游离着思绪,不自觉地入了神,指尖的轨迹变成了描绘——划过姣好眉骨,到了眉心中轴,顺着向下游走,挺直鼻梁到鼻尖,轻浅呼吸打在指尖的感觉灼热,烫到星临突然回过了神。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抵达淡色的唇。
一道浅白的印记留在了上面,细窄而不起眼,但月光倾泻在他整张脸,足够让星临看了个清晰。
云灼的体质怎么这么容易留下伤痕?
星临皱起眉来。那分明只是他犬齿的一时尖利,为什么就不能恢复到崭新依旧?
他指尖轻触那道伤痕,一种不可言说的遗憾感,顺着指尖传来,激起脑内的记忆,伤疤结痂之时,他尝过,滋味是隐忍蛰伏的凶,刻意放纵的怒意,更多的是他尝不懂的东西。
那时两人的距离有多近?呼吸都被吞吃入腹,他看得清那双总是生气的眼睛中,摇摇欲坠的克制。昨晚的距离有多近?他看见那双眼睛中,红烛摇曳的火苗,又戛然而止被浇熄。
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星临不再眨眼,屏住呼吸。就在眼前的这样近。
他的现任支配者,导致他机体异常、让他困惑不已的元凶,被醉意拖拽着陷落进深深梦境,沉酣面容,任他摆布。
他想要多近,就可以多近。
近到不由自主,近到鬼使神差,近到鼻息相拂仍不知进退,近到双唇相抵也不懂悔改。
星临的吻轻盈而小心,像一团潮湿的云雾,落在他看不顺眼的那道伤痕上。
久久盘旋不走,想要窃取灵魂,也想抚平伤痕。
越吻越流连,越流连越困惑。唇齿接触而已,他在那位青楼姑娘身上捞了一片空,比那更轻浅的相触,云灼却足以激起机体内数不清的异常反应。
他混迹于人类之中,伪装自己,触及过多具躯体,肌肤触感粗糙与细腻,骨骼血肉大差不离,不耐用的皮囊,焚烧之后都是一堆同样的灰烬。云灼又是与众不同在哪里,单凭简单的皮肤相触,就能将他的机体内部搅弄得翻天覆地。
数据在溢出,处理中枢紊乱,他眼底的幽蓝暗光猖獗流转,被薄薄一层眼皮轻颤着掩住。
“啪嚓!”
星临倏地睁开眼睛,里面迷离的光尽数褪尽,姿势不变,抬眼向声源处望去。
只见一只羊脂白玉杯碎裂在地上,碎片四散出很远,上空,还僵硬着一只纤细的手。
抢救酒杯不及。
天冬和流萤望着星临,面上神情复杂,是尴尬和震惊混杂在一起的模样。
她们是什么时候醒的?星临想着。应该是在云灼割裂酒坛的时候,那声音挺大,足够惊醒两个醉酒的人。
“咳咳!”天冬清嗓的声音欲盖弥彰,“那个……在这里睡难免腰酸背痛,我们先回房了……”
星临似有所感,直起身来认真看着她们,“好的,夜深露浓,我送你们吧。”
他的神情平静,仿佛方才一幕只是幻觉。
“不,不必了!”天冬起身扯上流萤,“你送云公子回房吧。”
流萤没说话,只是走时看了他一眼,醉眼中几分意味深长。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带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婆婆消失在大堂门口。
与此同时,星临耳边响起一道低哑声音。
“不用送我,我还没醉到那个地步。”
星临面上惊讶,其实早就察觉,“公子醒了?”
云灼被一阵尖锐的碎杯声吵醒好梦,没能看见流萤和天冬的怪异神情,更不可能知晓星临趁他睡着时的怪异行径。
何况星临的模样,挑不出一丝令人怀疑的嫌隙。
“现在要回房睡吗?”星临问云灼。
只是他说话时带着隐约鼻音,呼吸不太稳,遮掩不住的潮湿水汽。
第83章 荆棘
云灼盯着星临看了半晌,总感觉有什么在一瞬间躲藏了起来。
可星临若无其事得很完美,饶是觉察敏锐如云灼,一时半会也无法从他神情中求证出什么痕迹。
摸不着头脑,醉意催动他的烦躁与戾气,云灼觉得自己该立刻回房沐浴更衣,早些将自己丢入梦境,结束这漫漫长夜。
云灼离开大堂时,星临还坐在原位。
他看着那道白色背影,步伐很稳,身形不晃,高浓度酒精汇集躯体,云灼睁开双眼时仍不像醉了的人。
云灼亟待长夜终结,可这夜对星临来说还远不能结束。
因为云灼的背影,突然断掉的能源输入。
吞下云灼的一口血要比相触充电管用太多,支持他肆意运转了近半个月,要不是刚才能源输入时自动跳出了数值显示,他都快忘了自己的能源又将要竭尽。
暂且压下一切困惑,他不得不重操旧业。
好在云灼被醉意浸透,伏桌的安眠又被迫打断,回房沐浴之后会很快入睡。他重操旧业的第一晚,任务难度低于往常。
但为了保险起见,星临还是像从前一样,耐心在自己的卧房里待机到了后半夜,才趁万籁俱寂之际,轻车熟路地翻进了云灼的窗。
卧房里,床榻上,空空荡荡。
不对,云灼去哪了?星临一阵疑惑,扫视整间房。
云灼的这间卧房很大,但陈设简单,几乎一眼就能望尽,唯一能遮挡住视线的,只有那扇画屏。
画屏上,血红沉日,丹鹤独立,一如他刚入日沉阁的时候,只是那轮沉日本该褪色些许,此刻却鲜艳如新。一张桌子邻近画屏,上面放了一罐颜料,没有盖上盖子,殷红如血的朱砂已经干燥凝结,画笔弃置一旁。云灼不知何时为这陈旧画屏补了色。
唯一的视线障碍物,星临悄无声息地绕过——
画屏后面,云灼坐在一根圆凳上,伏在浴桶边缘,手肘垫在额头,长发与宽袖垂坠,竟就那样以一种难受的悬空姿态便睡着了。
星临走近,伸手浸入浴桶中的水,冰凉,干净,还不曾用过。星临不知道云灼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只知道他浪费了一整桶水,明早还必然收获一段酸痛的颈椎,以及手肘上的深深红痕。
云灼手腕垂着,匀亭的指骨在空中半蜷。
星临半跪着握住了那只手。皮肤相触,熟悉的能源输入,和让他心安的温度。
还觉不够,悬空的手指,看起来十指相扣也会轻而易举。心随意动,星临调转手腕,让白皙的五指在他指间安然着陆。
再抬眼去看,入睡的模样,半张脸沉入阴影,半张脸渐染月光,依然安详,像大堂里吻他时一样。
此刻分明没人看着,星临却做贼心虚般、遮掩似的垂下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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