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生恨得不行,但拿他没办法。因为连里正都管不住他。
现在可算解恨了。
他哼着小曲儿晃了下手里的鱼。瘸腿好啊,瘸了就不会出来祸祸人。
以后二里村的日子应该就好过了。
*
柳老板一走,陶青鱼跟前空了出来。今日天气好,早上金灿灿的阳光就从云层缝隙中跃出,像一尾金鱼在缓慢游动。
陶大郎看自家哥儿嘴角藏不住的笑,憨厚的脸上也灿烂几分。
“哥儿没做坏事吧。”
“爹你放心,做坏事也不会让你知道的。”
陶大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不该做的事儿,别去沾手。”
陶青鱼圆杏眼睁大,满脸无辜:“我是那种人吗?”
“爹是提醒你。”
自家哥儿陶大郎还不知道。小事他敢做,比如使个坏把人打一顿那种。但这种伤人性命的事儿,哥儿躲都来不及。
陶青鱼:“人家柳老板都说了,是意外。”
暂时没客人,陶青鱼干脆起身去鱼市上瞎逛。县里的市场平常也开着,但逢大集时人才多。
今日不是大集,像邹逢春家就没来。他家这地儿就空了出来。
邹家这门面儿是自己买的,屋子可以放鱼,也可以放卖鱼的家伙。寻常邹逢春来的时候只用赶着老牛将鱼运过来,旁的都不用带。
门口两个大鱼池也修了好多年了。一个鱼池堪比自家一个半的木桶。
一次卖鱼的量顶自家三倍。自然,挣的银子也比自家多好多。
陶青鱼想,要他家在鱼市上有个固定门面,那该多松快。
这样想着,他忽然拍了拍自己脑袋。
卖鱼卖鱼,难道要一辈子卖鱼不成。真是当鱼郎当惯了,思维都固化了。
他要挣大钱!卖鱼只是暂时的。
逛了一圈儿,陶青鱼忽然定定地看到市场尾巴那地儿,然后转头溜达回去。
他往小马扎上一坐,倾着身子问:“爹啊,那曾家的是不是好久没来卖鱼了?”
陶大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家哥儿说的是曾四郎。“是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了吧。”
“管人家做什么,客人来了。”
陶青鱼:“我就随口一问。”
不来最好,清净。
*
今日买鱼的人不多,早市下来还剩下一半。
父子俩只能拉着木板车走街串巷地叫卖。到中午,陶青鱼饿得肚子打鼓,正正好又走到了进福巷里。
巷子里的人家正在做饭,也不知道谁的手艺,香味儿直接从巷口飘到巷尾。
陶青鱼狠咽了几口唾沫,一鼓作气,大声叫卖。
“卖鱼咯!新鲜活鱼便宜卖咯!”
巷尾走到巷头,鱼儿去了三五条,也算可以。
“哥儿就在巷里卖着,我去去就回。”陶大郎攥着裤腰带急匆匆就走,陶青鱼只得自个儿拉着木板车继续叫卖。
到方家门前,陶青鱼毫不意外见门打开。
惊奇的是,那股饭菜的香味儿更浓烈了。
“小鱼老板。”
方问黎一身黑色常服,腰间佩韦,窄而不薄。简简单单一身衣裳,比穿夫子服少了些文气,多了些贵气。
方夫子这张脸跟身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方问黎注意到哥儿的打量,好生站着,也没急着开口。
等陶青鱼笑着冲他招手,方问黎才走过去。
“咕咕——”陶青鱼刚张开嘴,肚子倒替他说了。
方问黎眉梢微扬:“小鱼老板饿了?”
陶青鱼脸上一红,好在皮肤不算白,看不出来。
他道:“能不饿,忙一上午了。”
“猜你今日休沐,给你留了最大一条鱼呢。”
方问黎点头:“那劳烦小鱼老板帮忙抓一下,我回去拿桶。”
“去吧去吧。”
最大的一条鱼少不得十来斤,也只有方夫子这么喜欢吃鱼又舍得花钱的客人才能买得如此干脆。
方问黎回屋,阿修正好将刚起锅的饼用油纸包好。
“包了两个。”阿修道。
方问黎捞起就走。
出了门,陶青鱼已经抠着鱼嘴将那条大鱼拎起来了。
见方问黎出来,他迎上去把鱼往他手上的木桶中一放,道:“诚惠八十六文,抹个零头,收您八十文。”
方问黎看他一眼,掏出一串铜板,慢慢点出八十文。
余光瞥见哥儿翘得越来越高的嘴角,他眼底也笑意微闪。
好乖。
“给。”
陶青鱼双手接过,双眼弯弯,讨喜似的鞠躬:“谢谢惠顾。下次再来啊。”
一手交钱,一手交鱼。
陶青鱼眉开眼笑地跑回木板车边。
“等等。”方问黎叫住他。
陶青鱼偏头。
“家里烙了几个饼,头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鱼老板帮我尝尝味道。”
说着,将油纸包递过去。
陶青鱼咽了咽口水,随后连连摆手:“这怎么行。”
那隐隐一看就知道是纯白面做的饼子,还混着油腥,定是肉饼。这巴掌大一个放外面都能卖个五文钱了。哪能占这便宜。
“拿着。”
方问黎往他那小背篓里一放,怕他送回来,不得不拎着木桶快速回家。
院门一关,他立在门后一动不动。
“你……”陶青鱼举着饼子,看着紧闭的门只得收手。
他伸长了脖子冲着里喊:“方夫子!谢谢了啊!”
哥儿声音比翠鸟还明亮。
方问黎垂下的眼睛颤了颤,克制着没有回话。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陶大郎的声音。
方问黎示意一旁看着的阿修过来拿走木桶,自己站在原地。
“鱼哥儿,愣着作甚!”
“爹,吃饼子不?”
“哪里来的?”
“客人送的。”
客人……
明明听习惯了的二字,此时却尤为不喜。
*
南边冬日里的阳光落在身上很暖和,晒得人想就地坐下打个盹儿。
不过家里还等着,父子俩只能尽快往家里赶。
陶大郎拉车,陶青鱼走在一边吃饼子。他难得吃慢得慢,比那活像几年没吃过饭的样子要顺眼得多。
陶大郎看了好笑,道:“这饼子好吃,没想到方夫子一个大男人手艺还这么好。”
“这手艺哪里是好,简直绝了!”
陶青鱼没忍住,一口咬下大半。
肉香葱香在嘴里炸开,外酥里嫩。
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吃过纯纯白面肉饼子的陶青鱼幸福地眯眼。
“好好吃啊……”要是能天天吃到那该有多幸福啊。
陶大郎:“早知我就不吃,那个也留给你。”
陶青鱼:“今日忙得这么晚了,不吃没力气回家。再说我又不是小孩,感慨两句而已,没那么贪嘴。”
陶大郎笑了笑,嘴里油腥还在,却隐隐发苦。
他自愧道:“家里穷,也苦了哥儿。”
陶青鱼当即反驳:“哪里苦!我不觉得苦!咱家也算是不错了。至少比村南边那些吃不起饭的佃户好得多。”
陶大郎笑着摇头。
“机灵鬼,咱要跟好的人家比。比坏的越比越差。”
“哎呀,什么好的坏的。我说不苦就不苦,有爹有小爹爹,这日子甜着呢。”
“再说不还有我呢嘛。我一定多多努力,以后给家里挣大宅子,让咱家顿顿吃肉饼。”陶青鱼边说着,眼里放光。
“好好好,顿顿吃。”陶大郎朴实的脸上笑容真切。
孩子在膝下,每天活蹦乱跳的,他也知足。
好日子也是慢慢来,急不得。
宽慰了老爹疼娃的心,陶青鱼想起了方夫子,话题算是又扯到另一处。
“爹啊,你说方夫子常买那么大条鱼,吃得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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