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渡说,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阿飞努力去回想美好的记忆,梁渡对他说过的话不多,但有一句话时常回荡在耳边:人意不如天命。
阿飞闭上眼,海鸟低飞而过,长鸣盘旋,对这具即将死去的人体兴致勃勃,而阿飞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将生命交给命运。
第93章 你不是说你叫普朗克吗
世事如此奇怪,想死的时候往往不如愿,不想死的时候困难重重。
阿飞连游都没游几下,只靠着洋流飘动方向,外加一点运气,就被海浪冲到岸边。他摸摸脖颈,除酸痛外并无其他伤处。
难道是幻觉?
他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四顾,反应了很久。
他朝身后看,入目的是目前为止见过的最高大的建筑,数不尽的殿宇层层叠叠,耸立云端,占据绝对的视野,像是巨人站在眼前俯视自己。
最要命的是,这里也没有阳光,天空阴沉昏黄,只有人造光源悬在每座建筑的顶点,散发着宫殿楼宇在黑暗中更像怪物了。
天与地相隔数百尺,仿佛一个世界的分割线。阿飞抬头望去,云雾弥漫遮挡住了天际,根本辨别不清方位,他试探着喊出一句“救命”,结果声音很快淹没在风中。
阿飞彻底迷糊了。
他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他只好勉强躺回地上,静待机会逃脱,然而脑袋晕眩,他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过去,但这样的念头才冒出来,意识马上就被恐怖的疼痛撕裂。
阿飞身体不间断地痉挛,全身都被火烧一样滚烫,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这种灼热仿佛要渗透进骨髓里,嗓子也哑得不成样子,他想伸手挠痒痒,手指碰到皮肉便是钻心的剧痛。
这种痛苦折磨他足足有五个时辰,直到他筋疲力竭才停歇。
阿飞明白,他先前在海面上用内功保护身体,如今琼玉丹催发毒素,生命大概还有七八天。
可是既然他没有葬送在北海,证明神明也有眨眼看漏人的时候,阿飞不活白不活,他屏气敛息,悄无声息地观察。
往前听,能听见人群走动交流的声音,但虚无缥缈,当阿飞再去回想这些话中的具体内容时,又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阿飞警惕性很高,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踏过长满枯草烂叶的海滩后他选择藏在草丛里,暗中不动。
很快他发现了最诡异的地方:草丛、沙滩上的石子砂砾,全是假的,他蹲进草丛内连个活虫子都没找到。
但一切如常,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连虫鸣蛙啼也听不见,一片死寂。
这里不像活人待过的地方,阎王殿还差不多,都是鬼魂在说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话,在走他们既定的路线。
阿飞算好时辰,等到人造光源最厉害,整个鬼狱最亮之时,他踏上了大悲祀的台阶。
台阶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这些人长相说不出的怪异,而且面色苍白,行色匆匆,看见阿飞都没反应,仿佛他不存在。
更诡异的是,阿飞特意在台阶上停留片刻,观察到好几个人,他们虽然走来走去制造出繁忙的假象,但其实有固定路线,就是从大殿最右边走到大殿最左边,来回交替,永不停息,阿飞偷偷数步数,竟然连步数都没有差错,像是某种仪式。
阿飞心里的警钟直亮红灯。
从前他问过上官如是,通往鬼狱以外的路,顺序是大悲祀、五鬼门、地藏殿,不想见到领主,那要得到地藏殿的阿修罗王认可才有出路。
但是究竟如何通过,这几个关卡会遭遇什么,上官和杨文镜都只字不提。
阿飞既然练到人道,那么前头的这些地狱道鬼道都不在话下。
他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还能动弹纯粹是命不该绝,但如果非要绝,阿飞也拦不住。因而他更加不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先沿着大殿路线绕了一圈,找到正确路径,进入大殿,按照规矩跪拜,叩首,站起身。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只黑猫的画像,周围摆设简朴而精致。
大悲祀是畜生道的象征,黑猫又是冥王使者,冥王以黑猫之眼来看观察尘世一切肮脏污秽,故而供奉于此,以表示祭祀冥王的虔诚。
阿飞本以为拜过就可以通过,却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孩子拽住衣袖。
这小孩子穿得破烂,脸颊消瘦,用怯弱的目光注视阿飞,小声道:“来求签吧。”
阿飞皱眉,“为何?”
“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还敢来?”
“你说了我会决定要不要走。”
小孩子说的断断续续,还时不时东张西望,恨不得快点完成任务。
阿飞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这一关有一关的代价,各为其主,不是他练到人道就可以免去其他五道的试炼。
畜生道的规则是,阿飞抽的要是好签,只需留下几缕头发。
要是坏签,意味着阿飞就会成为滞留在此处的鬼,一直等到下一个倒霉蛋抽到坏签才能解脱。
阿飞问小孩子:“你不觉得这个规则很不公平吗?”
小孩子拼命摇头,生怕被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同党:“这里是鬼狱,领主就是公平。”
小孩子没告诉阿飞,大悲祀的签筒里一根好签都没有。
他十分期待阿飞快点掷签,他在这里等了好几个月,等得几乎失去信心了。
阿飞随意一投,果然是坏签:
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终久未得安。(1)
“这是何意?”
小孩子激动得不能自已:“下下签,意思是事情没有转机,永远不能安宁。”
他的签才刚放下,小孩子手脚已经缠住了阿飞,肉眼可见一节节伸长,他扭曲的小脸瞬间剥落,露出真实面目:一个皱皱巴巴的老人。
老人抓住阿飞的胳膊,满怀慈祥,轻声细语:“孩子啊,你是好人。”
阿飞不慌不忙:“你也是。”
他手腕一转,立起五指扣住老人后脖颈,一股巨大力道涌出,一刹那这老人便眼球暴凸,四肢瘫软,像漏气的皮球瘪成一具皮囊。老人仍然死死抓住阿飞的肩膀,用溺亡般的目光凝视阿飞,口齿不清:“好…好人……”
阿飞松口气,瘫软在地,可精神极其亢奋,到了不受他控制的程度。
连阿飞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外界施展不开、总是攻击内力的阴劲亡灵书,在这里却是如鱼得水。
上官如是告诉他,琼玉丹无药可治,除非吸取他人内功延续性命,这和亡灵书内经不谋而合。阿飞尝试过一次就已经上手。
杀了一个人后往往会暴露他的同党,老人一死,门外那些走走停停的古怪行人一齐停下,全部死死盯着阿飞看,嘴巴蠕动着,似乎说出了某种奇特的语言。
下一刻五官扭曲幻化成各种各样的动物,从蜈蚣到大鹏鸟,从蟒蛇到大象,无不是争相奔向阿飞生啖其肉。
怪不得他们要装作人,原来都是些飞禽走兽,羽毛鳞介。动物是不会武功的,尽管大悲祀给予它们生杀大权,到底是畜生,承受的苦难无非是饥寒交迫,相互猎杀。
阿飞一脚踩在桌案上,手肘横扫,把一群怪鸟击退,同时双腿连环踹出,踢开扑上来的怪兽。
他脚尖在桌上用力一点,跳跃而起,落在一条青铜蛇的背上,蛇躯猛然颤抖,吐出腥红的芯子,张口朝阿飞喷射毒液,阿飞一掌拍碎怪蛇的头颅,取下蛇胆吞服,继续厮杀。
蛇胆是好药,当时在杨巅峰处的那位大夫给他开了止住琼玉丹的药中就有。更别说阿飞现在很饿。
他一分内力也不用,全靠拳脚击退,也费了不少功夫,畜生有畜生的存活之道,蛇有蛇毒,虎有虎牙,狗有狗嗅,豹有豹速,阿飞很快理解这个道理,拳脚出得更有针对性,专攻弱点,渐渐的这些鬼影如潮水般散去,它们又恢复先前那副忙碌的样子来,走来走去,大悲祀后方露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下一个地方就是五鬼门。
阿飞身上满是鲜血,可是一向外走,身上的血就不见了,衣服干干净净。他蹲在溪水旁喝了些水,休息片刻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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