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听起来却不觉得啰嗦和吵闹,反倒是因为乐之俞的语调又软又糯,还拖着尾音,给人感觉像吃了块甜糕似的,连眉头都不由自主的舒缓开来。
秦知亦垂眼扫过乐之俞紧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视线又落在他那双看起来格外干净澄澈的眸子上,略略一停顿,终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了。”
乐之俞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喜笑颜开,高兴的像朵向阳花儿,挽着秦知亦就给他指路。
“小事而已,哪敢当恩人的谢?二楼最里头那间就是我屋子,您先上去歇着,我安排些酒菜,随后就来。”
秦知亦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态度明显松缓了些,简单的“嗯”了声后,顺着乐之俞指给他的方向,抬腿便走了。
乐之俞目送着他直到上楼,才总算是稍稍放下了心,朝苏一苏二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躲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你们两个,去外头抓条蛇,入夜的时候悄悄扔到我房里来。”
第4章
大雨倾盆而至,顺着屋檐如瀑布般飞流直下,水花凶狠的击打着房间外陈旧的木头窗棱,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这摇摇欲坠的客栈小楼给吞噬个干净。
乐之俞从小便最讨厌也最害怕下雨天,尤其是在这样暴雨如注还打雷闪电的夜晚,他一般都是缩成一团躲在被窝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可今天,尽管听着外头的雷声和雨声让他已经有些心惊肉跳,但还是强撑着装作无事人一般,生怕对面的秦知亦瞧出什么端倪。
因为他听说宁远承十三岁时便上阵领兵,曾与万军中取敌首级,勇猛无畏,英雄了得,而他自己十八岁了还怕打雷下雨,羞也不羞?宁远承怎么可能瞧的上这样的胆小鬼?他又如何能收服宁远承的心呢?
“这雨下的好啊,气势汹涌如千军万马过境一般,倒像是首慷慨激昂的曲子似的,正好给咱们助助酒兴。”
乐之俞故作镇定的微笑,挽起袖子替秦知亦斟酒。
“我还不知,恩公该如何称呼呢?”
秦知亦看着他那截皓白如雪的手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乱晃,眉梢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姓秦。”
短短的两个字刚落音,忽的屋外便惊起一道炸雷,声音之大,轰的人耳朵都是嗡嗡乱响。
乐之俞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就吓得手抖了抖,酒水洒了几滴出来,落在秦知亦的袖子和手背上,沁出小片湿润的痕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顿时懊悔自己沉不住气,在秦知亦面前丢了“洒脱自如”的印象分,现在只能靠“温柔体贴”来挽回一些好感了。
“哎呀,对不住,是我没拿好······”
乐之俞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柔软的手帕,殷勤的为秦知亦擦拭着手背上的酒渍,声音也愈发的软和。
“原来恩公姓秦,看年岁也应比我稍大,不如以后,我就唤你秦哥哥吧?”
宁远承自然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真名真姓的,不过乐之俞也没料到,他竟会直接给自己用了个“秦”姓。
当今新朝国君,可不就是姓秦?
啧啧,宁远承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不过乐之俞越想越是高兴。
有野心好啊,宁远承和新朝越不对付,他从中就越有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等宁远承彻彻底底的拜倒在他的脚下,那二十万骁勇善战的宁家军,就是他乐之俞复国大业之路上成功的基石了。
在乐之俞畅想大好前景的时候,秦知亦已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圈。
发冠精致,衣裳华贵,腰间垂下的玉佩花纹繁复,莹润生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就连手中拿着的那块帕子,都是万金难得的“鲛珠纱”。
莫说寻常平民连见都没见过这般珍贵稀罕的物件儿,便是王公贵族也是出席宴会才会带鲛珠纱充充场面,而眼前这明媚漂亮的小公子,却毫不爱惜的拿来擦酒渍,显然是不当回事。
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一只金凤凰,无故落到了这荒郊野外,还莫名其妙缠上了看起来一穷二白的自己,如何不叫人起疑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秦哥哥。”
乐之俞见秦知亦不开口,只当他是默认了这个称呼,开开心心的挨着他坐了下来,举起了手中小巧的酒杯。
“这杯酒,就当是庆贺我们有缘相逢,我先干为敬了。”
他其实并不大会喝酒,但为了表现自己的豪爽利落,仰头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里缓缓滑落,像是烧着的火苗,灼热又野蛮,乐之俞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烧的难受,忍不住低头干呕了一下。
这破客栈果然没什么好东西,酒一点都不像他从前在无忧谷喝的那样绵柔甘甜,劲儿也太猛了。
秦知亦瞧着他因为难受而泛红的眼眶,不知怎的,伸手便执筷为他夹了一箸凉拌野山笋。
“吃点这个,可以解酒。”
乐之俞本想图表现,拉近好感,却接连失败,不由的有些灰心丧气,垂着头乖乖的咬了口山笋,嚼了两下却又皱起了眉毛。
这什么菜啊,干涩粗糙,根本不好吃。
“我想吃肉。”
一时松懈大意,他就忘了伪装,还只当自己是在家里,语气都变的懒散自然了起来。
秦知亦却觉得,乐之俞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比之刚才满脸刻意堆笑的模样看起来更为鲜活生动的多。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当做了侍从一般的受人支使,又给乐之俞夹了一筷子荷叶粉蒸肉。
乐之俞尝了一口,眉头皱的更厉害,拿了鲛珠纱手帕过来,把刚吃进去的肉尽数吐在了上面。
“太难吃了!怕是连我家的猪食都比不上!亏那店小二还有脸在我面前夸海口说是大厨做的,这算哪门子大厨?我给了那么多钱,竟敢如此糊弄我!”
秦知亦方才还想为他夹另一道菜,此刻却歇了心思,眉眼间的那点柔和消失殆尽,变得如一开始般漠然冷淡。
他也不说话,只重新夹了一块肉,自己吃了起来。
见此情景,乐之俞本能的觉得不妙。
虽然秦知亦的表情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更加的疏远防备了。
是哪里出问题了?
乐之俞有点慌,猜测着是不是跟这饭菜有关系,便挤出一丝笑容来,小心试探道:“秦哥哥,要不我让小二吩咐厨房重新做桌好酒菜来?这回我再多加钱,让那大厨更用心些。”
听了这话,秦知亦停下了筷子,瞥了他一眼。
“那这些菜呢?”
“这些?”
乐之俞愣了下,也没过脑子,直接就说道:“倒了呗,再不,叫小二拿去喂猪······”
猛然间,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太蠢了!
宁远承是守边关上战场的将军,自是最知道食物的珍贵,乐之俞也曾在书上看过,两军苦战之时,粮食断绝,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杀敌,连树皮草根也会挖来吃,如今自己却当着宁远承的面行此大肆浪费之举,这不是白白的惹人厌恶憎恨吗?
出师不利,作茧自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些词像走马灯一样在乐之俞的脑海里飞速闪过,让他出门前的雄心壮志瞬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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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之俞:呜呜呜~朕好难,不想干了~
第5章
虽然乐之俞看的书多,却没有一本书上告诉他,遇到眼前这种尴尬情况该怎么办。
说到底,他还是阅历太少,只会空口而谈,现实遇到突发状况就慌了手脚,说话行事都做不到滴水不漏,轻易就能露出破绽。
本想再找几个诸如“其实这菜很好,我只是想家了。”“我受了风寒,胃口不好,并非是挑剔。”等等这类的借口糊弄过去,可看秦知亦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只怕这些借口说出来,他也不会信,反而会更加的讨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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