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218)
苏岑直接道:“田平之得罪了宫里的人?这个人是谁?”
柳珵却是摇了摇头,“若衡他生性豁达洒脱,从来不与人结仇,我都没见他与什么人红过脸。而且那是他第一次到这长安来,更是从来没进过宫,又怎么会得罪宫里的人?”
苏岑沉思片刻,猜测道:“田平之是当时远近闻名的才子,诗作广为流传,会不会是他作的哪首诗触了别人的忌讳?”
“你说的我也想过,”柳珵道,“事后我也找了他所有的诗作,并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妥。而且你也知道,他作的多是些咏山咏水的即兴之词,又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
苏岑低着头想了想,田平之他们科考的那年宫里的情形太复杂,太宗皇帝病重,先帝代为临朝,当时的皇后——庄皇后也还在世,一心想推自己的儿子登上大宝,几方力量角逐,单凭一个“圣人”还真说不好是哪个。这边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出结论,苏岑暂且先放一放,接着之前的问:“所以这次你答应他了?”
柳珵点了点头,“我同意帮他,前提是我要用自己的办法,在此期间,他不能再找其他人,也不能干涉我。”
“我没想杀他的。”柳珵抬手轻轻捂住了脸,“我以为他只要不高中就不会触及到那些人的利益,他就能活下去。所以我给他下了榛子粉,只是想影响他的发挥,做为补偿,我跟着他一起交了白卷。大不了三年之后卷土再来,那些人说不定就忘了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了呢。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
“你没想到你这边手下留情了,有人却替你补了一刀,”苏岑替柳珵补充完整,“或者说……你那位雇主也没有多相信你,还是雇了其他人。”
柳珵指尖用力,不自觉地在崔皓手上掐出一个个指痕来。面上却是有些失神的迷茫,“若衡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
苏岑注意到了柳珵手上的动作,着意看了崔皓一眼,却见崔皓始终是一脸安静恬然地看着柳珵,浑然不觉手上的掐痕。
有人倾心托付,有人甘之如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接着问道:“那田平之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得罪了什么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柳珵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若衡他性子温和,很少得罪人,也很少把什么放在心上,若真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只怕他自己都不见得知道。我不记得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非要说的话,就有一点,考试前有几天他突然不读书了,天天跟着一帮推崇他的纨绔子弟出去喝酒,我说过他几次,后来他也就不去了,又开始读书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那个人找你是在什么时候?”苏岑眼里又亮了起来,直直看着柳珵道,“田平之不读书之前还是之后?”
柳珵细想了想,“好像是……之后?是了!那时候若衡夜里出去喝酒,白天就睡大觉,我看不惯说了他几句,出门就碰上了那个人。可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直到他再次找上我,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就是说在会试前发生了什么事,让田平之突然放弃读书了,又出了什么事,让田平之又开始读书了,那这两件事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就是这两件事给田平之招致了杀身之祸。
“你还能记得他具体是从什么时候不读书的吗?”苏岑问道,“越具体越好。”
柳珵皱着眉头沉思,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起来,印在崔皓手上的指痕也越来越深。
“这怎么能记得清,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崔皓冲苏岑埋怨,他倒不是疼惜自己的手,只是有些心疼柳珵皱着眉头的样子。
苏岑看着柳珵轻轻摇了摇头,“他该记得的,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他也该记得的。”
这些年来柳珵心里一直背负着杀害田平之的罪名,那么深重的罪孽,他年年去贡院里拜祭田平之,年年都要在眼前再重演一遍,他怎么可能忘记。
秋寒露重,牢房里更是阴冷潮湿,柳珵额角却不自觉沁出细汗来。崔皓看不下去了,刚要打断之际,柳珵却突然抬起头来。
“廿八!”柳珵道,“二月初九的会试,正月廿八若衡就不读书了,一直到二月初四才又开始看书。”
苏岑呼吸一滞,心里没由来一紧,廿八是什么日子他不清楚,但二月初四……是李释被围困受降城的日子。
第191章 六指
柳珵还在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苏岑却突然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很远,他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听不懂了。
田平之跟李释,一个是第一次入京赴考的仕子,一个是远在边边的王爷,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怎么会扯上关系?
李释曾经明确告诉过他并不认识田平之,李释不会对他说谎,所以会不会只是巧合,只是日子相同,也不见得就代表了什么。
“苏兄,苏兄,苏岑!”崔皓叫了几声才把人唤醒,轻轻皱了皱眉,“你还在听吗?”
苏岑抬起头来,盯着柳珵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先帝?”
就目前所有的线索而言,先帝的嫌疑最大。之前没有确切证据,这话他不敢说,但事情牵扯到李释,他迫切需要柳珵给他一个准确的说法,从而把李释从这件事情上摘出去。
柳珵抿着唇沉默片刻,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他?”苏岑狠狠皱了下眉,“怎么可能不是他?他许给你的加官进爵都实现了,不是他还能有谁?”
“我不知道是不是。”
“那这状元凭什么由你来做?!”
“苏岑!”
崔皓呵斥一声,苏岑这才猛的惊醒,自己太急功近利了,拿着唇枪舌剑在人心口上捅刀子,跟严刑逼供又有什么两样?
“是我心急了,”苏岑反思后冲人深深一揖,“你接着说。”
“我真的不知道,”柳珵却轻轻垂下眼眸,“那天以后我一直是混混沌沌的,我想不明白我明明没有下致死的量,若衡却为什么回不来了?也想不明白我明明交了白卷,为什么却让我当了状元?我也想过那个要若衡性命的人到底是不是先帝,可是我明示暗示了好多次,先帝都不曾给过我回应。这些年来,我自己背负着杀害若衡的罪名,那件事却好像再也没人记得了……哦,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年的陈光禄,还有一个就是你。”
让真相湮灭在时间洪流里才是脱罪最好的办法。
苏岑静默片刻,站起身:“我会查清楚的。”
崔皓却坐着没动,回头看着苏岑道:“你能不能让我在这儿陪着仲佩,你带我出去还得找地方藏我,还不如就让我藏在牢里,我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的。”
苏岑细细想了下,崔皓带在身边确实是个隐患,这么安排倒也算个办法。转头去征询柳珵的意见,只听人低声骂了一句“胡闹”也没再说什么,这才一点头,对崔皓道:“你到隔壁去,免得惹人生疑。”
崔皓甘之如饴地进了隔壁章何搬走后留下的空牢房,一双眼睛紧紧贴在柳珵身上,扒也扒不下来。
苏岑刚要走,只听柳珵又道:“还有件事,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苏岑略一回头,只听柳珵道:“当年给我传递消息的那个人事发后销声匿迹了,我也试着找过他,却一直没结果。可就在几天之前,我又在宫里见到他了。”
苏岑猛的回过身来,“你确定你没看错?”
“不会错,”柳珵笃定道,“他烧成了灰我都认得他,而且那个人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他的右手,有六跟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