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40)
“我以为。”萧朔轻声,“你不会被捉,侍卫司奈何不了你。”
“侍卫司当然奈何不了我!”云琅磨牙,“那帮废物——”
“只这一次,我没派人跟着你。”萧朔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我以为,你回京城,是……”
萧朔侧头,看着合上的窗户,没再说下去。
他静静站了一阵,又道:“那三日,我都睡在了书房。”
云琅怔了下,看着他。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
萧朔:“你回京城,并非寻人,而是寻死。”
云琅无声蹙了下眉,看着他,胸口起伏几次,把血气硬咽回去。
萧朔立在烛影里,隔了一阵,眼底情绪渐归平淡漠然,抬眸:“云琅。”
云琅扶着桌沿,慢慢站直。
“我与当年,已无半点相似之处。”
萧朔慢慢道:“脾气性情,处事手段,心志秉性。”
“而你。”萧朔看着他,“往后,若再要试探我,也不必故作往日之态。”
“……”云琅一阵气结:“我不是试探你,我——”
萧朔不说话,静静等着他说完。
云琅站了半晌,本能觉得同萧朔讨论子女叛逆教养之事不很合适,掐头去尾:“只是……想叫你高兴点。”
萧朔神色复杂:“于是你就来随手跟我下棋,赢了我二十三目?”
“我哪知道你练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臭棋篓子!”
云琅冤枉死了:“我不过是走了走神,再看就来不及了!”
云琅想不通:“我回过神就把棋盘掀了,你什么时候数的……”
萧朔不想同他多说这个:“总归。”
云琅皱眉。
“你不必同我讲理。”
萧朔道:“我本就是个行事荒唐,悖逆无度的王爷。”
云琅自忖当年自己已够不讲理,如今竟然半点比不上这一句的气势,心服口服:“哦。”
“今日之事。”萧朔道,“该你反省。”
云琅:“……”
云琅有点想把王爷钉墙上:“我怎么反省?”
“就在此处反省。”萧朔道,“想不清楚,不必出门了。”
云琅:“?”
萧朔不同他再多废话,叫来玄铁卫守在门外廊下,拂袖出了书房。
云琅把窗临望,看着萧小王爷没入夜色,心情复杂:“玄铁卫。”
窗外甲兵磕碰,有人快步过来:“云公子。”
“萧朔小时候,读书太用功,常常误了睡觉的时辰。”
云琅靠着窗沿:“王妃疼他,叫人改了这间书房,同后面厢房连在一起,加了道暗门。”
玄铁卫道:“是。”
“从那以后。”云琅道,“这么多年,他都是在书房读书,夜间便去厢房歇息。”
玄铁卫道:“不错。”
“所以我每次掉他窗外陷坑里,只要放声大喊。”云琅,“他就会闻声出来。”
“那么浅的坑。”玄铁卫耿直道,“但凡会些轻功,一蹦就上来了。”
“这倒不重要。”云琅不想提这个,看着窗外,“现在你们王爷把我关在这儿……反省。”
云琅问:“他去哪睡?”
“此事不消云公子多管。”
玄铁卫尽职尽责,如实转达:“王爷说了,整个王府都是他的,无处不可去,大不了天当被、地当床。”
云琅:“……”
云琅心情复杂:“这般……威风吗。”
“正是。”玄铁卫道,“云公子还有吩咐?”
“没有了。”云琅按着额头,关上窗子,“守着吧。”
玄铁卫应声行礼,回了值守位置。
云琅深吸口气,裹着薄裘靠在榻上,自袖子里摸了摸,翻出个格外小巧精致的檀木九连环。
将还热着的参茶一口一口喝净,随手摆弄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琰王行事悖逆, 荒唐无度。
深更半夜,外袍也不曾穿,只身出了自己的书房。
老主簿抱着外袍披风, 领着原本守在书房的下人, 不敢出声,埋着头在后面悄悄跟着。
萧朔被追得烦了,神色愈沉了些:“跟着我做什么?”
“王爷。”老主簿忙跟着停下,“夜深了,天寒露重, 您——”
萧朔垂眸,视线落在廊间积雪上。
他心中烦乱,眸底冷意更甚,静立了一阵, 挥手屏退了下人。
老主簿不敢多话, 低头候在一旁。
“他在府外。”萧朔道, “立了三日三夜。”
“什——”老主簿怔了下, 反应过来, “您说云公子?”
当初端王出事, 宫中不准重查旧案, 滔天冤屈如石沉大海。
先皇心中愧疚, 恩宠数不尽地降下来,赐爵加冠、兴建王府, 竟转瞬将府中深冤血仇冲淡了大半。
萧朔受了封, 袭了爵, 不再折腾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闭门不出的那些日子里,老主簿唯一拿不准、去禀过王爷的,就是云小侯爷的拜帖。
可惜帖子送进了琰王府, 整整三日,终归不曾得来半点回音。
“您那时……”
老主簿斟酌着,轻声道:“不也在府里,守了云公子整整三天吗?”
两人一个在墙外一个在墙内,一步都不曾动,就那么在风雪里静立了三日三夜。
老主簿带人守在墙头上,愁得肝肠寸断,险些就带人拆了王府的围墙。
往事已矣,老主簿不敢多提,低声劝:“云公子那时,煎熬只怕不下于王爷。风雪里站一站,身上固然难熬,心里却当好受些……”
“他心里好不好受,与我何干。”萧朔冷声,“我想的不是这个。”
老主簿回头看了看灯火温融的书房,又看了看衣衫单薄立在凄冷雪夜里的王爷,不敢反驳:“是。”
萧朔静立了一阵:“梁太医走时,如何说的?”
“说云公子伤势初成之时,失于调养,又兼寒气阴邪趁虚而入。盘结不去,终成弱症。”
老主簿背得熟,一口气应了,忽然愣了愣:“您是说,云公子是那时候在府外——”
萧朔没有应声,闭上眼睛。
他越不发作,老主簿反而越胆战心惊,讷讷道:“可这也拿不准……战场凶险,说不定云公子是征战时落下的旧伤呢?”
端王久经沙场,身上大小战伤不下几十处,几乎夺命的伤势也是受过的。
当初在府里时,每逢连绵阴天、雨雪不停,王妃也常叫请太医来,替王爷调理沉伤旧患。
老主簿见得多了,知道云琅身上有旧伤,半点都不曾多想。
“云公子身上的伤,您也未必都清楚啊。”
老主簿道:“说不准是哪次,沙场刀兵无眼——”
“他身上的伤。”萧朔淡淡道,“哪一处我不清楚?”
老主簿愕然抬头。
老主簿悄悄咽了下,再看萧朔,目光已有些复杂:“您是怎么清楚的?”
萧朔被他看得愈生烦躁,一阵恼怒:“少胡思乱想!”
老主簿实在难以做到,低头应声:“是。”
“他……当初。”
萧朔沉默一阵,低声道:“父亲教他,男儿本自重横行,身上有几处伤、落几个疤,都是男儿荣耀。”
萧朔咬牙,逐字逐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老主簿明白了,“云公子向来敬重端王,自然会深以为然。”
老主簿还有一点不很明白:“这种事,不该去同端王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