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21)
景王扒着马车窗户,看着街上情形,仍觉心有余悸:“有刺客!这是等闲事?!你家王爷当真沉得住气……”
云琅倚了车厢,淡淡道:“于琰王府,刺客本就是等闲事。”
景王一怔,回头看了他半晌,慢慢坐回来。
云琅说得没错,琰王府这些年下来,已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各方暗探刺客,没被捅成筛子都是护得严实。
景王坐了一阵,低声道:“我倒也不关心皇上死活……他手上多少血债人命?一报还一报,索命也将他索走了。”
“你们两个能忍着不这就杀他,是为天下计,我知道。”
景王道:“今天萧朔入宫,也不是真心想要护驾吧?”
“护驾自有金吾卫与暗卫,多半不会有失。”
云琅拿了个栗子,在手里滚了两滚:“能在此时铤而走险行刺的,不是散兵游勇,便是不敢死的黄道使,禁军去与不去,都是一样的。”
景王微愕:“那他去干什么?还带这么多人――”
“今日之后,皇上会知道。”
云琅道:“不论是为了追一个刺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禁军出动,只要入宫,就会有这么多人。”
景王隐隐听明白了他这一句话下的深意,背后一寒,不由屏息。
景王攥了攥拳,悄声道:“到那日……”
今日……的确是为追刺客,禁军入宫,是为护驾。
若有一日,真到了穷图匕见的时候,这些护驾的禁军就会有另一重身份和立场。
在琰王府顶上悬了数年的这一把刀,如今终于形式调转,悬在了深宫之中,那一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到那日,自会将无辜人等安排好。”
云琅笑了笑:“放心,不牵连――”
“我不是说这个。”
景王咽了下,瞄着窗外:“萧朔……萧朔去我府上见群臣的时候,这话我其实就想说,叫他打断了,没能说得出来。”
景王埋着头:“你们逼宫那天,给我找个活干……我也想帮忙。”
云琅微讶,抬头看着他。
“我好歹也是当叔叔的,当年……当年但凡我争气一星半点,也不是如今局面。”
景王胸口起伏,定了定神,飞快道:“我就是这么块料子,成不了器,可帮个忙、装点油往火上浇总还行。”
“你们两个,总有地方周旋不过来。到时候你们有顾不上的,不太费脑子的事,就给我做,你们不方便拿的,就都扔给我。”
“我是没脑子,可我有脑袋啊。”
景王咧了下嘴:“掉脑袋的事,满打满算,我最少也能做一次吧?”
云琅静看他半晌,笑了笑,将手中栗子抛过去。
景王接了栗子,几乎这就已经自觉入了共谋大业的逆党,喜滋滋坐直了,一本正经掸了衣襟袍袖。
“景王叔今日说的,我记下了。”
云琅侧头,掀开些车帘:“到时候……我们或许还真有些不方便处,要劳烦王叔。”
“劳烦个大鸡腿。”景王大怒:“萧朔这么跟我客气,是他有毛病。你这么跟我客气,就是你看不起我。”
云琅失笑,正要说话,视线忽然停在人影一闪而过的街头。
景王愣了愣:“看见什么了?”
“九星八门黄道使。”
云琅屈了屈指:“北斗数七左辅右弼,天英九紫,坎水凶盗。”
景王:“……”
“云琅。”
景王:“萧朔和没和你说过,你每次神神叨叨开始念经的时候,我们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懂。”
云琅向来在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上难觅知音,也没指望他能听懂,看了景王一眼,握上腕间袖箭。
襄王深谙八卦奇门,当初他硬闯玉英阁,阁内机关就处处连环皆有门道,如今这所谓黄道使,也无疑是按着奇门遁甲排布的。
这些年来,襄王苦心钻营,除了明面上的杨显佑,得力的心腹绝不会都押在一场胜兴败亡的豪赌宫变上。
商恪潜在襄王身侧,这些年摸索下来,也只摸出半数,都在薄绢上写给了他。
北斗再加上左辅右弼,便是九星。
九星悬朗,八门倒转五方动荡,是改天换日之象。
“我在街头看见了个紫衣服的人。”
云琅:“按商恪说的,该是黄道使中的天英位贪狼,朝宫中去了。”
“贪狼是坎水位,至冷至暗,主凶盗。”
云琅回想着商恪给的薄绢,慢慢道:“襄王按人给身份,能在这个位置上的,大抵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今夜宫中只怕会有凶险。”
景王一惊:“那该怎么办,萧朔要不要紧?”
虽说刺客是冲着皇上去的,可萧朔与云琅雷霆平叛,襄王一党与琰王府的人,无疑也早结下了难解的血仇。
若是对面忽然不死不休起来,能扯一个是一个,萧朔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你自然不方便,可要我赶进宫去,给他报个信?”
景王有些担忧:“免得未及防备,不小心吃了亏。”
云琅靠着车厢,垂了视线沉吟不语。
“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两个如今实在长进颇多,太沉得住气。”
景王看他半晌,叹了口气:“萧朔也就算了,你竟也修炼得这般沉稳,镇定自若不动如山。”
景王看着这两个人,只觉自愧不如,苦笑道:“你哪天得了空,也教教我……”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挟着雪粉迎面劈进来,逼得他当即闭了眼。
景王张嘴结结实实呛了口风,嗓子眼里冰凉地咳嗽了好一阵,才终于缓过口气抬头:“教我――”
景王:“……”
景王:“云琅?”
拉车的黑马在寒夜里喷着热气,半分不曾察觉异动,仍照常徐徐往前走。
车厢里空空荡荡,早没了云少将军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影子。
第九十六章
宫中, 文德殿。
老太师庞甘与枢密使坐在驾前,灯火幽暗,桌上铺满了朝中官员的请愿上书。
“都是请命朝堂乘胜出兵, 击退西夏人, 打下朔州城的。”
枢密使这些天闭门不出,到底没能躲得开,焦头烂额:“平日里也不见朝中这般齐心, 无非得过且过、各扫门前雪,如何便忽然一起关心起边疆战局了?”
“何止朝中群臣,如今汴梁城内,求战之风一样四起。”
太师庞甘道:“连街头的花灯铺子都在日夜赶制沙场破敌、收复国土的走马灯。”
“简直胡闹。”
枢密使皱紧了眉:“张口闭口收复国土,如今国中尚且动荡,禁军一场血仗鏖战, 哪来的余力再去打仗?”
皇上靠在榻前, 望着林林总总的一桌子各阁各部上书, 看不清神色。
枢密使咬了咬牙,伸手去拢那些奏折, 沉声道:“此时正该休养生息, 岂能再兴刀兵?百姓不懂事,瞎起哄便罢了,朝中竟也这般不知轻重,简直不像话……”
庞甘抬手慢吞吞打断他:“大人是真糊涂, 还是装糊涂?”
枢密使伸出的手叫他拦在半路, 脸色微变, 收住话头。
“大人不敢说,老朽半截身子入土,只知道效忠皇上, 没什么不能说的。”
庞甘拿起一封奏折,随意翻了几页,合上放回去,苍老浑浊的眼底透出些利光:“这些上书被送到皇上面前,是什么用意,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枢密使嘴唇动了动,额角渗出些冷汗:“老太师,此话——”
“当年皇上尚只是皇子,立足未稳,根基未深,便冒险扶持大人夺了枢密使的位置。后来更是设法排挤兵部,将兵权尽归枢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