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55)
“李大人过誉啦。”贺留云闻言笑着摆摆手,将手串褪到手上,捻着珠子道:“礼佛自然要挑最好的方才称得上虔诚,这金星紫檀我着人寻了足有三月有余才得了块实料,去了空心的部分,最后也只得这十颗珠子,虽是少了些,但也勉强够了。”
“这物件贵精不贵多,何况金星紫檀打磨不易,下头人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了。”男人连忙道:“看遍我们庐州地界,怕是都找不出这十颗珠子来。”
男人虽是在奉承,却也并不显得太过谄媚。他从贺留云刚入淮南时便在他手下的庐州做地方官,这么些年下来,早成了他的心腹,言语间自然比他人亲近几分。
“这可就是鸿飞你过谦了。”贺留云半阖着眼,一颗一颗的捻着手中的佛珠:“前些日子,鸿飞送来的那只鹊尾炉,焚香甚是合适……那成色做工,现下世间可不多见了。”
“那炉子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不值一提。”李鸿飞搓了搓手:“若说真宝贝……那副百年蛇骨,可真是找遍淮南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副了。”
贺留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摇了摇头,笑着叹息道:“怎么,鸿飞这是心疼东西了?”
李鸿飞干笑两声,默认了。
贺留云一捏手中的珠串,睁开眼睛悠悠问道:“贤弟是心疼那副蛇骨,还是更心疼那副骨头上拴着的人啊。”
“贺大人有所不知,那洛随风武功高强,若能想办法收归己用,可能会对大人大有助益。”李鸿飞试探道:“所以您看……”
“怎么,温醉的下场你还没见到吗?”贺留云慢条斯理的起身走下来,李鸿飞见状忙要起身,又被贺留云按着肩膀按回了椅子上。
“贤弟啊。”贺留云端起旁边的茶杯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苦口婆心的道:“一把不好用的剑,非但伤不了敌人,恐怕还会转头来割了自己的手——四殿下不就吃了这个大亏吗。”
李鸿飞心里叫苦不迭,他如何不知道洛随风不好掌控,但若是就这么将蛇骨送了出去,那混账小子哪会善罢甘休,贺留云的府中有府兵守护,他府中可没有。
“可大人先前已经答应了洛随风,若他带回温醉的把柄便交还蛇骨。”李鸿飞犹不死心,还想再问:“若随意毁约,恐怕那小子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事没办成,自然也就没有报酬。贤弟啊,你的眼光可放长远些。”贺留云手下略微使力,捏了捏他的肩骨:“……日后的登云之路,那可是多少副蛇骨都买不来的。”
李鸿飞一怔。
“……可是。”李鸿飞试探着去摸贺留云的门路:“江晓寒虽是左相……先别说他是否能为殿下所用,只单看他现下被困在平江,日后能否回京也未可知。何况殿下已有右相舒川的帮扶,所以江晓寒这个人,当真有这样重要吗?”
贺留云一顿,随即直起身来大笑几声。
“贤弟啊,贤弟。”贺留云摇了摇头,笑叹着转过身坐回了上手:“你平日机灵,可惜眼界可是过于狭窄了,值守一方,只有这么点阅历怎么能行呢。”
李鸿飞忙起身行礼:“请大人示下。”
“江晓寒此人才德不俗,又深受陛下信任。舒川已经虽为右相,但一直以来管的都是内阁政务,论人脉路子,哪比得上江晓寒。”贺留云道:“何况舒川今年已经六十有余,说句难听的,谁知道还能活几年。江晓寒哪怕再不如他,好歹担着个左相的名头,若是舒川不在了,便是实打实的内阁首辅。先不说两位殿下在京中的处境能不能再推出一个丞相,单论江晓寒京中内臣的地位,与朝堂之上的各位大人千丝万缕的交情……他若是在朝上说句话,堪顶你我百句。另外……”
“另外?”李鸿飞不解:“这其中是还有什么隐情吗?”
“另外,你以为江晓寒是个什么人?”贺留云抚了抚须,意味深长的道:“一个被放在朝堂上用来镇宅的少年状元吗?”
——李鸿飞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去京中述职时也是来去匆匆,哪怕是大朝会也站的离江晓寒十万八千里。江大人向来站在陛下右下手第一位,大朝会时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语,与旁的言官并不相似。李鸿飞又不在京中与他共事,时间久了,李鸿飞难免对他有些轻视。
“你当神卫营是拿着块兵符就能带走州府兵士的吗?”贺留云哼笑一声:“江晓寒替陛下办了多少事,哪是你我能晓得的……他这一趟出京来的蹊跷,我甚至怀疑,陛下已经看好了江晓寒为辅佐新君之臣。”
李鸿飞顿时激动起来:“大人是说……”
贺留云捻着佛珠,幽幽道:“或许,江晓寒此人便陛下给的最后一个机会……而此次机会,可是给未来的太子的。”
李鸿飞大喜,忙一揖及地:“下官多谢大人点拨,此次回去便着人带着蛇骨前往平江,定会将东西安然送达江大人手中。”
“贤弟啊,你我一同在这淮南为官,也有个小十载了。”贺留云说着端起一旁并未动过的茶盏,掀盖撇了撇浮沫,象征性的碰了碰,才接道:“为兄自然是想着你的。”
李鸿飞心领神会,起身拱手告辞:“是,那下官就先去安排了。”
他前脚退出去,后脚便有布衣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给贺留云行了礼。
“主子。”
“起来吧。”贺留云拨弄着手中的茶碗:“李鸿飞人虽然听话,可惜眼界有限,着实提不起来啊。”
“不得用的人,就不值得主子费心了。”男子说。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贺留云叹息道:“毕竟同僚这么多年,我是替他可惜啊,好好地青云大路放在面前,可他就是踏不上去。”
贺留云一副惋惜的神色,看起来倒真像是替李鸿飞不甘一般。
堂下跪着的男子沉默不语,贺留云状若无奈的摇摇头:“殿下可有什么吩咐吗?”
男子垂头回话:“殿下的意思是,江晓寒虽然料理了温醉,但也没有接受他的示好,要缓缓再做决定。”
“殿下哪都好,就是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总也改不了。”贺留云起身走出房门,站在廊下感慨道:“扶梁啊,咱们淮南,气候、税银,就连这房屋檐舍都比不过江南,拿什么跟人家拼。再等,再等怕是连汤都没得喝咯。”
廊下挂着的鸟笼微微摇晃,画眉鸟在笼中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挂在笼沿上。
被称为扶梁的男子沉声道:“属下听主子的。”
“你是得听我的。”贺留云掀开笼门,用手举着食盒往画眉鸟嘴边送:“我不也得听殿下的么,都是一样的。”
贺留云慢悠悠的喂完了鸟,才拍了拍手上沾染的小米碎屑:“除了这个呢,殿下还说什么了?”
“旁的倒也没说了……”扶梁思索片刻:“只是殿下旁敲侧击的抱怨了几声,说自己手中到底没兵权,着实没什么底气。”
“兵权。”贺留云咂摸了下这两个字,为难的叹了口气:“殿下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不过做臣子的,既然主子忧心,哪怕拼了老命也得去办不是?”
扶梁的头埋得低低的,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一声应:“是。”
“天子近卫不可打什么主意,东南两疆有几位老王爷镇守,皇亲国戚的,拉拢起来麻烦事也太多了。”贺留云喃喃自语的盘算道:“算来算去,也就只能问问西边那位好不好说话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PS:很久没写作者有话说啦,今天来说说关于这本书里所有出场的老狐狸【bushi】。其实目前为止包括温醉在内,出场的和存在于台词中的各个老狐狸都有独属自己的“为官之道”。除了江大人之外,其他的同僚都已经差不多四五十岁了,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久,都有自己一套安身立命的法子。所以他们不同的立场、阵营和经历也注定了他们对于“朝政”和“圣心”都有不同的看法。加之我没有给江大人开什么金手指,全靠他自己摸爬滚打XD。所以截止到目前为止,朝堂副本依然只存在于各方的猜测中,每家都有一部分,但真相只有等回到京城才能揭晓~最后感谢啊啊啊阿鵠、子戚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9章
马车悠悠驶进平江城时,天色刚刚擦黑。
江晓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颜清似乎已经做完了手头的事,正捧着本书看向他:“你睡得不错,这一路上几次颠簸都没吵醒你。”
江晓寒从软榻上坐起身,理了理衣摆:“怎么走了这么久?”
颜清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抚平了书页放在书笼中,才回道:“后头的两个孩子没坐过马车,丫头坐得不习惯,哭了两次,于是停下来歇了歇。”
好在这平江城上下的布防已尽数被卫深接手,哪怕是再晚两个时辰进城也照样进的来。
温醉的倒台似乎没有对百姓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对大多数人来说,那个偌大的“府尹”可能终其一生都与他们没什么关联,对温醉最大的印象也不过是平江府尹的马车出门时,门前的两条街都要清路罢了。
平江城的夜市比其他地方都要繁华一些,什么甜品铺子糖水摊位比比皆是,糖葫芦和糖画的吆喝声糅杂在一起,将原本偌大的平江城挤得满满当当。
江晓寒敲了敲窗棱:“停车。”
江影应声拉了一把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乖巧的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