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17)
换言之,粮食、盐、绸缎茶叶与金石玉器等货物,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家铺子中。
加之颜清在进门之后也没发现铺子中有什么贵重物品的运输价牌,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粮铺。
但门口那些碧螺春的碎屑还是嫩绿的,似乎刚刚落下不久,那是上品的碧螺春,一两茶叶可比百两白银,哪是这么一个小小掌柜能随意喝得的。
那掌柜带的这条路似乎比起其他小路而言显得格外狭长,江晓寒本还在琢磨冯磊与温醉之间的联系,试图找出什么端倪,猛然回神间却发现越走越不对。
似乎从半柱香之前,原本能听见的吆喝声与人声都开始越来越远,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消失了。
这条路安静的反常。
江晓寒脚步一顿。
原本阴沉的天气又开始落下雨来,细如绵针的雨无声无息的浸透着这偌大平江府的寸土寸瓦,随处可见的玉兰树被雨打湿,馥郁的香气散在空气中,轻飘飘的勾中了被颜清忽视的记忆。
——温醉那次不怀好意的宴请。
玉兰香令颜清想起了温府那晚的花厅,他与江晓寒同去赴宴,当时温醉虽然开了好酒,但也准备了上好的茶用以佐宴。杯中沉浮的绿茶香气,与今日的碧螺春如出一辙。
因他看不惯温醉,所以那日的茶他一口未动,是以方才虽然觉得那茶香气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思及此,颜清骤然一惊,抬手便想去拽江晓寒的肩膀。
“江——”
那掌柜的不知是否听见了动静,电光火石间突然发难,转身时袖间寒芒一闪,一柄短刀霎时出鞘,直奔江晓寒面门而来。
江晓寒暗道不好,却已经退无可退,只能拼力抬扇一挡,短刀噌的一声架在了他的折扇上,在扇骨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白痕。
颜清那令他不安的预感终是应验了,他与江晓寒之间不过只差三步,却丝毫不能再近前。
他余光中一抹寒光兜头而下,只见墙头上覆下一张绳网,绳结处裹挟着锋利的刀片,江晓寒被那掌柜的用刀逼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颜清进无可进,只能一咬牙,足下一点飞速的向后掠出几步,才好歹没被绳网所困。
然而此处像是早有埋伏,七八个黑衣人从墙外翻过,踩在落地的绳网上,硬生生将江晓寒与颜清隔绝开来。
小路实在过于狭窄,颜清前后皆站了三四人,哪怕赤霄剑在手也无法立时三刻去到江晓寒身边。
颜清微微侧身,将背后空门护好,才冷声道:“让开。”
另一头的江晓寒自然也看到了那要命的绳网,早在绳网落下的一瞬间便咬牙使力,反手架开短刀,将那掌柜的逼退两步。
然而那中年男人武功竟丝毫不输于江晓寒,一柄短刀在游刃有余,在这狭窄的小路内与江晓寒过起招来竟一丝也不逊色。
可江晓寒毕竟受过伤,加之手上没有武器,只有一把不顶用的折扇。百十招内或许还能应付,但他心知肚明,若时间久了他必定要输。
心念电转间,江晓寒一把打开折扇,用扇骨夹住迎面而来的刀刃,反手一握,将短刀的刀刃硬生生别死在了扇骨中。
中年男人用力一撤手,折扇发出刺耳的尖鸣,扇面被锋利的刀锋搅得细碎,却硬生生没被他抽回手去。
——他是真的存了杀意。江晓寒心下一冷。
江晓寒与那掌柜隔着一柄折扇四目相对,对方左手袖口一抖,江晓寒几乎同时抬手,硬生生绕过对方看护的脉门钳住了对方的小臂,那掌柜微微眯眼,试着用力,却发现指尖那张刀片再不能近上一寸,两人顿时僵持在原地。
“江大人。”
令他没想到的是,反倒是那掌柜先开了口。
“有些东西,不属于大人,大人若是拿了,便是杀身之祸。”他眼神阴鸷,死死的盯着江晓寒:“殿下看中您的才能,所以大人还是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如此我便不必为难大人,也好回去交差。”
温醉丢了东西,江晓寒想。若不是实在不合时宜,他几乎都想笑出声了。
但他显然不会问什么东西这种蠢问题,他只是冷笑一声,满眼不屑:“温醉连条看门狗都当不好,丢了东西不知道去跟主人摇尾乞怜,倒是学会自作聪明了。”
对方一愣,不明白他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胸有成竹。
“原来温醉向来是这样替殿下办事的。”江晓寒压低声音,嗓音冷的像一把刀:“怪不得四殿下在京中要处处被三殿下压上一头。”
“大人不必故弄玄虚。”男人很快回过神:“江大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在京中谁人不知。今日大人不如好好的看清形势,将东西交出来,保不齐以后还有同朝为官的日子。”
颜清离江晓寒之间不过隔着三四个人,自然将这些话听的一清二楚。他有心速战速决去帮江晓寒一把,却被这几个黑衣人缠的无法脱身。
他们似乎早有命令,仿佛并没有将二人拿下的准备,只是死死挡着颜清。这路口太窄,颜清空有一身武功,却一时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肩上的伤隐隐传来钝痛,江晓寒的鬓发被雨打湿,冷汗混着雨滴从下颌滴落在刀锋上,绽起一朵清亮的花。
他不由得庆幸这场雨,令他能看似游刃有余的与人打两回机锋。
“若是我说不呢。”江晓寒咄咄逼人:“哪怕你今日在此杀了我,在下也能保证,除了块随处可见的铁牌子,你什么都搜不出来。”
“江大人自然不会冒险将东西带在身上。”男人道:“毕竟若是不小心损毁,大人岂不是白费心机。”
男人说着,忽而反应过来什么,霎时间噤了声。他看着江晓寒逐渐勾起的唇角,心中惊怒不定:“你诈我!”
“原来丢的是书册。”江晓寒眼神清利,朗声笑道:“多谢告知。”
“你——!”
江晓寒趁他心神不定,松开握扇的手向后撤了两步,拼着再挨上一刀的风险,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铁球,以内力催上半空,炸开一道亮眼的白光。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一柄霜色的长剑从斜处刺来,一只手稳稳地将短刀拨开,剑锋顺着刀柄向上,逼得对方撒开手去。
中年男人见一击不中,又叫江晓寒放出了信号,只能咬了咬牙,抬脚踩上一旁的墙壁,恨声道:“先撤。”
颜清横剑在手,倒并没打算去追,对方人数众多,想来追也追不到什么。
江晓寒刚刚被他护在身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颜清的右手袖口和腰间的衣裳皆有破口,是被刀锋而伤。
江晓寒皱着眉:“你受伤了?”
“没有。”颜清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袖口,不甚在意:“只是衣裳被划破了。”
江晓寒明白,他必然是强行从那群人中突破而出的,若是那些人武功再高上那么一星半点,这些刀刃便不仅仅会划破颜清的衣裳,而是实打实的砍在他身上。
他看着颜清破损的衣裳,只觉得扎眼的很。
“你没事吧。”颜清问。
江晓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第21章
被这么一搅和,江晓寒也没了再去码头的必要。
江影不在平江城中,江晓寒那发信号不过是个空城计。颜清怕那掌柜的再折返回来不好收场,于是带着江晓寒绕了个远路,直绕到闹市才往家走。
绵绵不绝的细雨将江晓寒的外衫打湿,他肩上的伤受了力,虽然不至于崩裂,但依然不太好受,不由得握了握肩膀。
颜清见他指节泛白,将剑换到右手,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方才诈他的时候,怎么知道他丢的是书册?”颜清问。
江晓寒将颜清释放的好意照单全收,扶着他手臂借力:“能让温醉狗急跳墙,在平江府内袭击我的,不可能是小事。我猜,他必定是丢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或许是他联系下属的符令,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江晓寒在思考时相当专注,他的声音又缓又长,每一句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他垂着眼睛,水汽蒙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雾沉沉的看不真切:“但不管是什么,这种要命的东西丢了,温醉不会按下几天才突然发难,想必是丢了不久。这种东西,若是我的人拿了,必定会第一时间交予我手。但符令多为金属或玉器,轻易不会损坏,所以我便拿这个诈他一诈,没想到竟让我说中了。”
颜清不由得愕然,当时的情景,说句千钧一发也不为过。可江晓寒不但在几句话的功夫内反客为主,甚至还探出了温醉的底。
——何其冷静。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问一问江晓寒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才能将人自保的本能下意识的压制在其他之下。
不过冲动也仅仅是冲动。
“可惜。”江晓寒轻叹了一声:“他已有警惕之心,从冯磊身上怕是查不出什么了。”
“那你呢。”颜清问:“温醉必定已经知道他找错了人,平白无故落在你手里如此大一个把柄,他不会善罢甘休。”
“多说多错。”江晓寒轻声说:“他不确定我知道多少之前,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只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颜清想的要比江晓寒更远一些,今日他与那些人短暂交手的时候发现,这些人与寻常官员家的护院并不相似。他们虽然武功不济,出手时却都刀刀往人要害招呼,武功虽没有章法,却异常狠辣。
“那就要看……我与他之间,谁的动作更快了。”
颜清自顾自的思索着方才交手时探出的讯息,却没发现江晓寒面色阴沉,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闭了闭眼睛,睫毛上的水珠颤了颤,顺着他眼角缓缓流下,像是一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