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满棠睁大双眼,捂着心口害怕道:“那今天会很危险吗?”
“还好,不带你就不算危险。”金朝好笑地掐了掐他的脸,“走了。”
走出沈家大门后,金朝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回头望去,果然看见沈满棠趴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与他遥遥相望。
金朝向外挥了挥手背,示意沈满棠快些进去,沈满棠却会错了意,冲他热情地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金朝觉得自己这样挺矫情的,但在这种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到岔路口彻底看不见那个小人影了才放弃了回望。
今天他要去见的,是程家帮的老大——程大器。此人的名讳他前世就有所耳闻,是上海滩响当当的“程家帮”帮主。此人虽出身贫寒,但胜在人高马大,力大无穷,因此单是拉黄包车也积攒下了不少积蓄。
在拉车期间,程大器也因豪爽仗义,结识了不少人脉,因而被介绍到了青帮。几年后此人脱离帮派,自立为王,创建了“程家帮”。不过因为帮主本人过于魁梧,所以外界也戏称他们为“大力帮”。
“大力帮”明面上干着程大器的老本行,开了家人力车行招收门徒,背地里行侠仗义、锄奸扶弱,专为苦命人打抱不平。前世为了给老乡讨薪,程大器和他车行里的小弟们一人举着一个修车扳手就冲进了那个大老板的宅院里,把老板吓得腿软,当即赔付了数月工资。
经此一役,“大力帮”就在上海滩声名鹊起,成了侠肝义胆、锄奸扶弱的代名词,程大器的英勇形象也被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在此之后,“大力帮”便吸纳了许多怀揣“英雄梦”的有志青年,更是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刺杀汉奸。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了,目前还未曾有与“大力帮”相关的传闻传到金朝耳朵里,看来至少在现在,程大器的帮派还未成气候,更没有如上一世一般的美名。只是这收保护费的恶举是程大器要求的,还是他手下小弟擅作主张的,还有待商榷。
因此经过一整晚审慎的思考,金朝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位程老大。今日他将自己穿得更厚实了些,连手腕处都提前打上了绷带,可表面上却一副浑不吝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又来到了戏院门口。
昨日那么一闹过后,戏班主也加派了人手在门外守着,生怕这些不要命的家伙连累了戏班的生意。这会儿提前到了的也还是昨日那几个小贩,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昨日的地盘上,没人敢往金朝昨日坐过的门槛那块凑。
刘老头人老了,眼神却格外好使,隔老远便看见提溜着袋梅子从弄堂外走来的金朝。他一拍大腿,愤恨道:“死小子又来抢生意了。阿强,你跑得快,再去叫下大虎兄弟。这小册佬昨日来就把场子砸了,害得我们大家的货都没卖完,今日要是还这么来,我们几家都得去要饭了。”
“好得嘞,我就去叫。”阿强果真跑得快,没过一会儿便带着昨日那帮混混来了。
为首的大虎叉着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昂道:“你昨晚的打还没挨够是吧,今儿个又皮痒了?你那个爹呢?怎么不和你一块来?不会是你没他了吧?”说完他便发出出一阵恶心的怪笑,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够戳穿耳膜。
金朝面不改色地和他对视,淡定道:“带我去见你们程老大,我有笔生意要跟他谈。”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老大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大虎指着金朝的脸,警告道,“别没事找事,你昨天那钱袋还不够我们弟兄们喝壶酒的,白费老子一晚上的时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滚,老子今天不想打架。”
“是不想打架,还是不能打架?”金朝站起身来,笃定道,“你们老大今日来车行了吧?”
昨晚大虎一帮人踢完他后便勾肩搭背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要趁老大回来前最后潇洒一番,明日再好好拉车。
“你拿我们老大威胁我?”大虎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还有力气听他们谈话,看来他根本不像昨日表现得那般不堪一击,昨晚躺地上估计也是在那扮猪吃老虎。
“你不带我去,我也可以找到你们车行。”金朝皮笑肉不笑道,“但你若是给我省些麻烦,直接带我去见程老大,我也可以考虑不参你一本。”
大虎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死死捏紧,最后却又不得不恨恨地松开,低头服软道:“行,我带你去,但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就让你看不着明天的太阳。”
“废话连篇,赶紧带路。”金朝拾起地上那袋梅子,插着兜迤迤然走到了混混队列的牵头。
“刘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强指着大虎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金朝后头给他指路的画面,惊讶得合不拢嘴。
“诶我就奇了怪了,这是变天了?”刘老头迷茫地望着天,想不通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虎哥今朝怎么沦为和顺的小猫咪了?
“老大,”大虎站在程大器休息室门口,敲响了门后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有个……小孩,说想见见您,我就,好心嘛,给他指了条路。我看他也不像坏人,估摸着也就八九岁,要不您就见见?”
大虎瞪着踩他鞋逼他喊门的金朝,眼睛警告他赶紧抬脚。金朝却不慌不忙,等他说完后才优雅而缓慢地挪开脚尖。
“你真是出息了,什么人都敢往我这带,以后是不是谁想见我都只用和你虎哥打声招呼啊?”门内一个洪亮高亢的男声传来,吓得大虎说话都打起了磕巴。
“不是不是,程哥,不是我愿意带他来的,是这小孩他逼我,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程大器的开门声打断了。
程大器扫了眼门后,一脸讨好谄媚笑容的大虎身后跟着个气定神闲的男孩,此刻正望着他,友好地微笑道:“程先生好,我是金朝,久仰大名。今日有幸拜访您,还想和您借一步说话。”
“古里古怪的。”大虎看着如愿进了门的金朝的背影,眼歪嘴斜地恶意模仿着金朝刚才的语气,“久~仰~大~名~哕!”
“大虎。”屋内又传来程大器的警告声,大虎这才识相地闭嘴,灰溜溜地关上了门。
“小朋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是被大虎欺负了来告状的?”程大器客气地给金朝倒了杯水,毫无“大力帮”老大的臭架子。
“也算不上是告状,只是想要提醒程先生别被手下不懂分寸的人拖累了,毕竟他们在外面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您的脸面。”金朝用最婉转的语气讲着最不留情的话,还在心中腹诽自己这样应该也不算是对门口那只看门狗食言。
程大器审视了金朝一眼,玩味一笑:“你胆子也够大的,单枪匹马就敢上门来告状,不怕我包庇他?”
金朝缓缓地呷了口热水,不咸不淡道:“您要是没包庇过他们,他们又怎敢在外头那般作威作福,我竟不知何时就连戏园子门前那块砖都是程家帮的地盘了。”
程大器从进门便开始转核桃的那只手终于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阿虎在戏院门口想你收保护费了?”
金朝点了点头,连气声都懒得哼。连几个手下都管不好的老大,他见了也觉得没趣。
“该死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程大器大怒,一拍桌子,顷刻间掌中的两个核桃便被拍得粉碎,“阿弟你别担心,无论他给你造成了多大损失,我都会替他向你赔偿。这事是我的问题,没管教好手底下的人,还请你原谅。”
“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你以为收保护费的就单只他一人吗?你又真以为他们做的恶事只有收保护费这一件吗?都这样了还要护着他,他是救了你的命?”金朝义愤填膺道。
他真怀疑自己是看走眼了,眼前这个头脑糊涂的人前世真干得出那些传闻中的壮举?说书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程大器竟然还真点头道:“以前在青帮的时候,阿虎的哥哥曾救过我一命,因此无论阿虎做错什么,我都得替他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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