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年笑了笑,语调不紧不慢:“你怕本相做什么,你应该谢谢本相,日日用灵芝血参这种天材地宝吊着你的命,帮你续命还魂。”
说话间,他手中的刀刃已经缓缓下滑,贴着腰侧骨骼,漫不经心削下了一片带血的皮肉,被吊着的男子痛叫声愈发撕心裂肺,偏又说不出话来,他瞪大血丝遍布的眼睛,里面满是对死亡的渴望,希望这个人一刀结果了自己。
在这样人间炼狱似的地方待着,死亡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东西。
商君年却视若无睹,手中的刀刃在男子身上缓缓游移,思考着还有哪里可以下刀,最后失望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肉可以让自己切了,这才“当啷”一声把匕首扔到了桌上,叹了口气道:“虚不受补,给你灌再多的东西只怕也长不出什么肉来了。”
男子喉咙里嘴巴里塞满了搅碎的银针,天长日久,化脓生血,真是比割了舌头还难受。
商君年走到刑桌后方,寻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他闭目倒入椅背,仿佛只有这个地方才能让他彻底放松,自言自语道:“你今日所受的苦痛,又怎么及我当初万分之一……”
“仙灵国破后,我就能见到他了,你最好想想该怎么把他的魂换回来,否则今日之苦,永无止境。”
寂静空旷的地牢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商君年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当初陆延中剑苏醒时的情景,对方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不见从前的笑意与明朗,有的只是残忍嗜杀,就像毫无感情的野兽。
商君年从那时便觉陆延不大对劲,可无论是仙灵帝君还是旁人,都不觉得陆延的反常有任何问题。他暗中以武功试探,结果陆延连他三招都接不了,还反被对方扣上行刺的罪名关入了地牢。
这一年来,商君年对刑架上的人百般拷打,可谓用尽了世间酷刑,对方终于禁不住痛苦吐出真相,承认对陆延用了摄魂之术。
换句话说,那个陆延,根本就不是陆延。
商君年用指尖缓缓摩挲着脖颈,那里有一道浅褐色的旧伤,是被陆延一剑刺伤所致。他当初虽然是为了试探陆延的身手,但出手时也处处留情,不曾想陆延却招招致死,趁他不注意一剑刺喉,当初若不是鹤公公拼死拦了一把,只怕他早就死在了仙灵。
指尖控制不住收紧,苍白的手背浮现青筋,仍是心结难解。
商君年倏地睁开眼,看向钉在木架上的男子,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肯放过你吗?”
男子浑浊的眼出现了一丝希冀,然而下一秒又被碾得支离破碎。
他看见商君年笑了笑,身上锈红色的衣衫像是鲜血凝固后的颜色,无端透着危险,又像是毒蛇吞吐着信子,牵扯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慌乱不安:
“我尚未放过自己,又如何能放过你?”
声音轻轻响起,像反问,更像自问。
“但你若能把他的魂换回来,我便给你个痛快。”
商君年意识到陆延被摄魂之后,立刻就想带对方离开仙灵,捆也好绑也好,说不定便有办法把魂换回来,然而孤身一人到底难以行事,被囚地牢不得脱身。
好在他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总之一定要把陆延从仙灵带过来,只要人在身边,什么都好说,他总能想到法子把对方的魂魄换回来。
一阵风从身后的气窗吹入,掀起了男子脏污的头发,露出一张苍老惊惧的脸。倘若陆延此刻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便是当初在郊外截杀他的黑袍怪人骓灵。
他痛苦张嘴,吐出一句囫囵不清的话:
“换……换不回来的……”
他虽然想求个痛快解脱,却也不敢欺骗面前这个活阎王,摄魂之人从没有归魂的例子,陆延永远变不回来了。
第85章 放过你
正值盛夏,巫云的气候却比仙灵要凉些,白天热,夜间寒。据传此处乃是神女飞升之地,子民多得神佑,男子英武阳刚,女子天生丽质,四国之中颇有盛名。
这日神女城内热闹非凡,却忽然来了一群陌生的外地人,他们腰间佩剑,气势不俗,中间簇拥着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贵公子,端的俊美无俦,说是神仙下凡也有人信。
“公子,我们是递上国书求见巫云国君,还是暗中……”
六玄的话未说完,就见陆延摆了摆手:“不急,你们先去找个客栈下榻,我一个人办些事,你们不必跟着了。”
六玄闻言领命:“那便请公子多加小心。”
他语罢立刻带着身后的侍从散开,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金乌卫就是这一点好,听话,倘若换了鹤公公,必然不会答应让他一人在街上乱晃。
陆延来之前特意换了身锦袍长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走到其中一个摊位前,拿起一个用竹条编的蝈蝈问道:“老伯,这个怎么卖的?”
老伯道:“这个蝈蝈编起来费劲,五文钱一个,旁边那个小的只要两文。”
陆延掏出钱付了账,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老伯,我外出经商,已有数年不曾回巫云了,听说玉嶂太子如今登基,是否为真?”
老者摸着胡须道:“这是四国皆知的事情,自然为真。”
陆延又问道:“朝中如今是哪位大人更得圣心?”
老伯笑了笑:“自然是商国相,他与陛下一同去仙灵为质,两个人可是共患难的情分,听说回来后陛下就给他赐了不少金银宅邸,喏,东街第一家就是国相府了,气派得紧呐,比亲王府邸还要豪奢。”
陆延顺着老伯指的方向看了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道:“多谢。”
这句话说的真心实意。
入夜之后,街上空空荡荡,唯有负责皇城治安的侍卫还在来回巡视。一抹暗色的身影在屋顶飞快纵跃,敏捷避开他们的视线,最后隐入了一座宅邸里面,外间的牌匾清楚写着三个字——
国相府。
陆延穿着一身夜行衣,靠在树上隐蔽身形,他的视线扫过下方错落有致的屋阁,最后准确辨认出中间的主屋,足尖轻点,无声落在了屋脊上方。
现在已经到了寅时,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陆延悄悄掀开瓦片,只见屋内光线昏暗,床帐半掩,一旁的屏风上搭着件红色外衫,想来商君年已经睡下了。
陆延呼吸凝窒,莫名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最后把瓦片复原,撬开窗户悄无声息潜入了屋内。
月透花窗,蝉鸣渐息。
隔着半掩的纱帐,商君年的面容有些朦胧不清,只让人觉得比从前更加瘦削了几分,对方好似藏着数不清的心事,哪怕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不安。
上一世商君年满怀憾意死在了他的怀中,陆延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对方浑身是血的模样,在那间供满香火的佛堂里,在先帝的灵位前,被万箭穿心,尸身一点点冷了下去。
面前的商君年是如此鲜活,陆延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看见对方的睫毛因为梦魇而轻微颤动,胸膛里的心脏正在有力跳动。
一个,活生生的商君年……
陆延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抚平他眉心的沟壑,视线不经意下移,却见对方脖颈处有一条寸长的伤疤,动作就此顿住——
他从来没在商君年身上见过这道伤,更何况还在咽喉致命处。
陆延皱了皱眉,小心翼翼拨开商君年的衣领,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然而他的指尖却真切触碰到了那条凹凸不平的疤痕,
温热的、粗糙的、致命的……
陆延太过出神,以至于没发现床上原本熟睡的人不知何时悄然睁开了双眼,等反应过来时,脖颈已经被一只冰冷带着薄茧的手狠狠扼住,窒息感瞬间席卷大脑。
商君年睡觉一向警觉,怎么可能被人触碰都毫无反应,他见来者脸上蒙着黑布,快如闪电袭向对方,陆延条件反射挣脱,二人便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打斗了起来。
商君年服了血蟾丸,再加上遍寻名医调养,武功虽未恢复全盛期,但也有了五六成,再加上陆延有意避让,一时竟打了个难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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