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渔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燕府的地契都在他们的屋子里,这段时间查账时余渔也看了遍往年种植的作物和收成,的确大多都是些耐旱耐干的作物。当时余渔就满心疑惑了,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从小就不太喜欢下雨,暴雨总是同风浪一并袭来,每场风雨都是对海上人的生死磨砺。
但对种地的村民们来说雨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是老天爷的恩赐,今年说不定会有好的收成。
余渔想了想:“从今日起三少爷院里的炭火按往常的双倍来送,府里多备些能祛湿祛潮的东西。”连他这种体格强健的都察觉到了冷意呢,更不用说燕眠初这个重疾在身的了。
小金点头应是,他对此毫无异议,只觉得余渔现在越来越有燕家正君的气势了。
余渔还想交代些什么,抬头才发现一行人已经到了燕家铺子的门前,碍于雨势的缘故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日喧嚣吵闹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甚至有些铺子直接关门歇业了,仅有的几家仍开着的店铺也空空荡荡的,透过大门能看见伙计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闲聊的身影。
只有燕家的铺面门前停了几架马车,车上罩着块巨大的厚重油布,几个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正从车上卸着什么东西,余渔同一旁的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带着小金进了铺子之中。
忙着清点货物的管事也抬起了头,看见余渔毫不意外:“三少君来了。”
余渔点了点头,也没打扰他,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他们继续忙活了。
这天正是铺子上货的日子——说来也巧,燕家这间铺子的合作商队正是余渔他们逃难时跟随的那支。
当初渔村的几户人家凑了笔银子跟在商队后面远远坠着,若非有着商队同行估计没走几天他们就被山匪强盗给杀干净了,商队首领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跟在队伍最后方的瘦弱小哥儿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们这支队伍最重要的合作对象的管事人。商队从南闯北一趟要经过数十座城镇,利润大头全在燕家的铺子里,走这一趟货看着毫不起眼,却直接决定了下半年他们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走商首领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他当时想着顺手结个善缘。
“三少君,好久不见。”首领笑笑。
余渔也点头,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了起来。
“……丝锦三百匹、春茶一百两……这次的东西怎么这么少?”管事一件一件清点完货物,抬头刚好与走商首领的视线对在一起,“这比我们约定好的数目少了太多了。”
余渔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
方首领无奈摇头,左右看了一圈见无外人在场才继续道:“燕管事,不是我不想多弄一些,我也知道这批货好卖啊,但……”,他长叹一声:“三月初时奉安府就下起了大雨,日复一日没个停歇的时候,豆大的雨珠砸在人身上砸的人生疼,这么大的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府城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燕管事睁大了眼睛:“奉安府暴雨?!”
“能弄到这么批货已经非常不易了,我们几个临走前听说码头边的几个大仓库都闹出了些事儿来,若非我们走的及时,只怕现在还要被困在那里呢!”提及此事首领不由得有些庆幸。做他们这一行的拼的就是个胆大心细,大雨使得府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方首领越想越觉得不对,总感觉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干脆咬牙舍了几日后就能到的一批大货直接带着已有的东西连夜跑出了奉安府城。
燕管事看了余渔一眼:“原来是这样啊。”
永安镇属通州府管辖,通州府下像永安镇这样的镇子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之多,奉安府则是座和通州府齐名的商贸大城,与永安镇之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之间消息传不过来也很正常。
通州府周边的几座大城里都有燕家的下属,按理来说奉安府发生这样的事燕家主子应当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不过像燕管事这种只负责燕家的某些铺子和产业、与燕家打探消息的下属之间并不互通,故而此刻他也无法判断燕眠初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
他甚至不清楚那些下属是否已经被燕老爷一同带去京城了。
他只能等着方首领走后转告余渔一声。
不过小金也在场,小金应当会将此事转达给燕眠初的,管事也不怎么担心。
方首领还有其他商铺要走,送到了东西结了银钱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此刻铺内又没有其他客人伙计们都闲在一旁,有了他们的帮助余渔很快将铺内物资清点完毕。他带着几本厚厚的账册离开了铺子,临出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仍罩着一层厚重浓密的阴云,乌漆漆地遮盖住一切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余渔的心跳无端加快了许多,这样的阴滞气氛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些不好的事。
“快些,我们早点回去。”余渔催促道。
呼吸间都是连绵细雨造成的湿润潮气,每年都有人维护修缮的石路上也布满了淤泥,马蹄飞速在小路上踏过甩出数个飞溅的泥点,没过多久那些泥点就又被小雨冲散冲开混成了一滩。
车夫不敢怠慢一路扬鞭挥得飞快,马车在山路上疾行,紧赶慢赶地在余渔的担忧中冲入了燕府。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焦急了,下马车时甚至都没踩稳趔趄了下,小金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让余渔借力稳住身形,也是这么一下……小金眼尖地看到余渔的衣摆处已经被他自己攥起了数层褶皱。
——他太紧张了,早上出门时还是一片平整的衣服此刻已经被他抓出了十几道折痕。
余渔没说话,抬腿就要朝着院子里跑,猝不及防院中猛地冲出了个人险些与他撞在一处——正是燕一。
好在燕一反应及时躲闪避开了,否则以燕一的身体强度……他们两个对着撞上这么一下余渔当场就能被撞断几十根骨头。
余渔懵了一瞬又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燕一的袖子:“怎么了?”
燕一没有停留:“三少爷病了,我去请郎中。”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余渔面前了。
余渔几步冲进了院里。
这段时间燕三少爷的身子恢复的越来越好,甚至都能掺着手杖扶着家具自己在屋中走上几步了,余渔有时也会和燕一一起推他到院里晒晒阳光,不过这段时间雨下的实在是惹人心烦,屋里整日门窗紧闭的唯恐潮气惊了燕三少爷的身子,厨房灶上也成日煨着祛潮的汤。
余渔动作飞快地将身上的湿衣脱下丢在一旁,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情去一件件叠好了,他刚换好衣服就听到院外传来郎中的叫声:“哎呦喂,你轻点轻点,老夫的衣服都要碎了!”
由于燕少爷的身体缘故府里一直有几位郎中长住,这些郎中平日也会同陆郎中一般在镇上的医馆换班坐诊,燕一如阵风般凭空出现在老郎中居住的院子,一把扯住老头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后又风风火火地冲回了院子。
老头将手搭在床上人的手腕处,捋着胡须眉头紧皱,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无奈地、长长地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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