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沈玉霏踏入杀阵的刹那,曾回眸看过他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怨。
沈玉霏清亮的眸子里只有一丝诧异。
是了,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再机警的人,第一反应也只是不可置信。
孟鸣之曾因此感到庆幸。
可亲眼看见梵楼为沈玉霏坠入杀阵后,他陷入了一种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恐慌。
孟鸣之夜夜难眠,辗转反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浸湿衣衫。
他总梦见沈玉霏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沈玉霏死前,恨过他吗?
必定是恨的。
那人性情乖张,睚眦必报,若不是身陷杀阵,恐会毫不犹豫地抛却昔日的情意,直接将他的心挖出来。
孟鸣之自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偏爱的,永远都是纯粹又极致的“东西”。
就像前世的孟鸣之,为了沈玉霏,抛却宗门,背负骂名。
这样的感情,在沈玉霏的眼里,算得上纯粹又极致。
可功法也好,人也罢,但凡生出沈玉霏视为残缺的“瑕疵”,那先前的喜爱就荡然无存。
曾经有多喜爱,日后就能有多憎恨。
若是沈玉霏也是重生之人,那么他们二人今生再遇见,断无寰转的余地。
孟鸣之脚下一个使力,发黑的血从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合欢宗弟子口鼻中喷涌而出。
被他一剑刺穿心脏的弟子一席红色弟子袍,袍角没有半点繁杂的纹路,一看就是刚入门,可能连沈玉霏的面都没见过的低等弟子。
红色。
沈玉霏很少穿呢。
孟鸣之低下头,着迷地望着那袭染血的弟子袍,眼前浮现的是前世,沈玉霏接叛出师门的自己入谷时,着的那身肩批金纹,袍角滚金的盛装。
真乃绝色。
世间唯有沈玉霏能轻而易举地压住红袍的艳丽,让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自身。
事后,孟鸣之才知道,那袭繁杂的袍子,沈玉霏嫌烦,只穿过两回。
一回,是继任合欢宗宗主的大典,一回,既是接他入谷。
“你该再为我穿一回……”
孟鸣之缓缓挺直了腰杆。
沈玉霏想要极致的爱,那他就给他极致的爱。
前世,他成功过一回,今生……也没有失败的道理。
孟鸣之最后看了一眼漫山遍野开着杏花的忘忧谷,青色的身影隐于疾风,转瞬失去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013
无数花瓣漂浮在半空中,逐渐凝成了一扇可供两人并肩通行的门。
这便是醒骨真人洞府的入口了。
沈玉霏掸去袖口的一片落花,冷不丁回首,对梵楼道:“帮我。”
梵楼连忙凝神细听他的吩咐。
“……发间落了花。”沈玉霏状似无意地偏了头。
墨发流水般倾泻而下,凉丝丝地划过梵楼的手背。
梵楼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耳畔嗡鸣不断。
是被发现了吗?
他对宗主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梵楼望着垂在眼前的几缕墨发,强行冷静下来,想着宗主只是懒得动手,加之看不见头发上的落花具体在何处,才想起来吩咐自己——
可若是他不在呢?
梵楼被面纱覆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黄莺。
他想起了宗主的剑婢。
如果他不在宗主的身边,这样的事,都是由黄莺来做。
毕竟,黄莺还会替宗主束发,不是吗?
暗紫色的灵气悄无声息地从梵楼的袖笼中钻出,所到之处,留下了几道暗红色的印记。
梵楼面无表情地抬手,几滴鲜血顺势从指尖滚落。
“嗯?”沈玉霏眉心一动,“怎么还在流血?”
他记得,梵楼割破手指,以血饲剑留下的伤痕应该已经愈合了才对。
梵楼垂着眼帘,哑着嗓子答:“是……旧伤。”
“旧伤?”沈玉霏抿了抿唇。
梵楼身上的旧伤,数不胜数,其中,甚至还有未重生时的他,亲手留下的疤痕。
沈玉霏心里那点逗弄人的心思,被梵楼手背上流下的血硬生生搅和没了。
谁叫他有所亏欠呢?
“拿来。”沈玉霏臭着张脸,也不管花瓣不花瓣了,摊开手掌,示意梵楼将手伸过来。
梵楼迟疑地抬起胳膊,伤痕遍布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掌心。
……如同浸入一汪冰水。
梵楼的瞳孔微微一缩。宗主的灵气偏阴寒,平日里惩罚他时,丝丝缕缕皆如锋利的刀,凶狠地切割着他的灵脉。
今日,则不同。
冒着寒意的灵气攀上修长的手指,温吞地没过溢血的伤口。
沈玉霏忽而眯起眼睛:“谁踩的?”
黄莺留下的伤痕在梵楼刻意的“保护”下,时至今日,仍未消散。
“……劳宗主挂心。”梵楼浓密的睫毛狂颤,慌乱下,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指。
沈玉霏早有所料,骤然收紧五指,抓住梵楼的手后,冷哼:“不说?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是黄莺吧?”
他想起自己领着梵楼离开合欢宗时,黄莺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说过,我不需要第二个剑婢。”沈玉霏的玉指拂过梵楼伤痕累累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在腕处点了一点,“你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吗?那起码得让我知道,你是条有用的狗。”
他收回手指,梵楼手上伤痕不再。
“有用的狗不会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明白吗?”沈玉霏拍了拍男人的面颊,继而转过身,乌木般的秀发尽数披散在肩头,“帮我把花瓣取下吧。”
梵楼默不作声地抬手。
……有用的狗吗?
他的指尖探入了冰冷的发丝,暗香扑鼻,犹如搅动一汪沁着花香的春水。
梵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借着摘去花瓣的机会,偷偷撩起了沈玉霏肩头的长发——他留下的那道暗红色的吻痕还没完全淡去,隐隐浮在雪肤之上,如红梅落雪,旖旎至极。
梵楼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呼吸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隐隐有急促之势。
背对着梵楼的沈玉霏,了然一哂。
他怎么会不知道,梵楼的心思呢?
那人看他的目光里,尽是压抑到极致的欲,他若是看不出来,合欢宗的宗主也算是白当了。
沈玉霏生了这样一幅相貌,早已习惯,别人看自己时,带着倾慕的目光。
但梵楼的目光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饶有兴致地想,梵楼看他时,再浓重的欲里都夹杂着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能感受到梵楼最炽热的爱意,也能感受到他最沉重的隐忍。
这样的梵楼很有趣。
沈玉霏自觉要对梵楼好些,便故意忽视了那道粗重的喘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轻声问:“摘掉了吗?”
梵楼仓惶松手,冰冷的发丝如流沙逝于掌心。
沈玉霏暗暗发笑,猝不及防伸手,又攥住了梵楼的腕子。
梵楼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只是牵着梵楼的手,往境门里走罢了。
“桃林中有一石碑。”沈玉霏心情好,见梵楼脚步迟疑,勉为其难地解释了几句,“上书‘有情人终成眷属’,意为踏入秘境的法则——双修者可入境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梵楼心如擂鼓,尤其是听见“双修”二字从沈玉霏的嘴里冒出来,高大的身形兀地僵住。
他们二人双修之事,是整个合欢宗的禁忌。
谁提及,沈玉霏必定要那人的性命。
“怎么?”沈玉霏闲闲踏过境门,目光没有在记忆中的场景上有丝毫的逗留,反而回头望过来。
他当梵楼还沉浸在摘去一片花瓣的心悸中,玩心大起,恶劣地抬手挑起男人的下巴,懒洋洋地命令:“再喘一声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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