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听得奶奶的脸色,都气得由白转红了。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同侬讲了,不要像猢狲一样在楼梯上跳来跳去的。现在摔下来,乃么舒服来哉?刚才已经有人打电话去你爸爸厂里了,一会儿你爸爸回来,也让他‘煞煞勃勃’(彻彻底底)揎侬一顿,侬就晓得痛了。”
宁老太本意是要吓唬吓唬这个不听话的孙子,谁知道她话音未落,宁小北居然“蹭”的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抓住她的胳膊,摇晃了两下,一脸兴奋地问道,“真的么?老爸要回来了?老爸真的要回来了?太好了!”
太好了,终于能见到爸爸了,哪怕是梦里也好啊!
宁小北高兴得不行,却把邻居们给吓坏了,纷纷开始猜测宁小北是不是把脑袋给跌坏了,就连想要继续骂人的宁老太都蒙了。
“建国回来了啊。”
弄堂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老房子就是这样,谁进谁出,一目了然。
坏处是谁家来了客人,或者有“毛脚”(准备结婚的男女朋友)上门,所有邻居都一清二楚。好处则是这些老头老太们压根不会让陌生人有机会窜进巷子里。所以家家户户除了晚上关门,白天都大门敞开,比后来的什么小区保安,门禁系统都让人安心。
宁小北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抬起头哦,往大门口望去。
一个穿蓝色工装,头戴白色帽子的高大身影从大门口跨了进来,疾步朝着堂屋里走来。
“小北!侬没事吧小北?”
男人焦急地冲着堂屋里的人群叫道。
“老爸!”
宁小北推开站在他身前的阿姨叔叔爷爷奶奶的腿,张开双臂,冲着宁建国跑了过去。
“老爸,老爸……”
宁小北双手抱着宁建国的腰,努力地后仰着身子,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副“久别”的面孔。
他看到爸爸尖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看到他嘴角的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他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粗粗的眉毛。
宁建国是附近几条弄堂里人人称赞的美男子,一直到上高中,宁小北偶然和爸爸去逛街,都能看到女人们向他投射过来的惊艳的目光。
他搂着宁建国遒劲的腰肢,工装上传来他小时候熟悉的机器机油的味道,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今年才三十六岁的宁建国年轻又健康。
一想到在告别仪式上那具白发苍苍,瘦小佝偻的尸体,宁小北只觉得一阵刺心之痛。
“小北,侬哪能了?怎么脸色那么白?爸爸送你去医院吧!”
宁建国一把抱起儿子,看着他煞白到毫无血色的小脸,担心地问道。
“老爸……”
泪水从宁小北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滴落,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宁建国的脖子,放声大哭。
爸爸,我好想您……好想,好想……
因为过于激动,胸口开始发闷。他用力地喘息着,感觉气都透不过来了。
“不得了了,小北又晕过去了!”
两眼一阵发黑,眼前就像是坏掉的电视机一样,飘起了阵阵雪花。在晕过去之前,宁小北最后听到的就是杨妈妈的惊呼。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宁小北是被人用力摇醒的,一群地铁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他。他发现自己的口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摘掉了,正平躺在车厢内。有个工作人员发现旁边的乘客掏出手机想要拍视频,急忙上前阻止。
“我……我喘不上气。哎,我的药……”
宁小北捂着胸口,从斜挎包里掏出一支气雾剂,晃了几下后,急忙塞进嘴里,用力地按压下去。
大概十秒钟之后,那股憋闷的感觉终于得到了缓解,宁小北长长地舒了口气。
见到他脸上逐渐出现了红晕,围着他的工作人员也如释重负。
“先生,您可能是长期戴口罩闷到了。还是下车去我们办公室休息一下吧。如果实在不舒服,我们会有同事陪您一起去医院的。”
工作人员蹲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宁小北看着周围乘客投来的好奇目光,摸了摸胸口,跟着工作人员在下一站下了地铁。
下车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车站站牌,发现自己不过才坐了三站路而已,哮喘病就发作了。
所以刚才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又做梦了,而且这个梦和早上的那个还连起来了?
一想到刚才“梦里”见到的父亲,宁小北又是一阵头晕眼花,幸好身边的地铁人员及时上前搀扶住了他,几人一起走进了地铁办公室。
小北……
梦里,宁建国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宁小北的指头微微发颤。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不想从那个梦里醒来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辣块地方不涩以,扬州话。”这里那里“就是”这块辣块“
煞煞勃勃,沪语,厉害,可能是从宁波话转换而来的。上海宁波人特别多,就连”阿拉“其实都是宁波话。
毛脚,沪语,指准备结婚的男女朋友。毛脚上门,就是指男女双方谈的差不多了,到对方家里见家长的意思。
第4章 平行世界
等宁小北从地铁出来,走进公司的大楼,已经比和上司约定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小时。
若是放在平时,此时的宁小北一定已经在办公楼里飞奔了。不过他刚才才发作过一次哮喘,现在身体实在不舒服,只能慢慢地走着。
“老大,你终于来了,boss都发火了。”
刚进办公室,助理莉莉就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口焦急地说道,“刚才大家都在等你开会,等等你都不来,boss气得把笔都摔了。”
“我今天就是回来看看,我家的事情还没办好呢。”
宁小北把用空了的气雾剂罐子扔进垃圾桶,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全新的放进包里。他怕一会儿回家路上再发作,哮喘要是抢救不及时,可是会要人命的。
“老大,要给你冲咖啡么?我一会儿送过来呀。”
莉莉抱着文件夹,讨好地说道。
“不用,我和boss说两句话就走。”
宁小北电脑都不打算开,他拿起手机,往走廊另一头的老板办公室走去。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沉浸在备战双十一的氛围中,键盘敲击声,语音通话声和打印机吐出复写纸的声音此起彼伏。间或有几个人抬头,见到了宁小北,也只能用下巴点头示意,半点都不敢放下手头的活计。
走到半磨砂的玻璃门前,宁小北敲了敲门,听到了一句“come in”后,将门推开。
“你等一等。”
boss卓雨杭,正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插着裤兜,正在说着电话。见到宁小北,对他摇了摇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转椅,示意他先坐下。
卓雨杭,杭州人,和宁小北同岁。小北之前在外企的时候,公司送他去在职金融MBA,就是在班里遇到了雨杭,严格说来两人也算是同学。
卓雨杭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上海工作,一开始也是混外企,后来自己出来创业。他娶了一个有钱的上海姑娘,这公司有一半的启动资金是老丈人资助的。
公司一开始很缺人,卓雨杭就托老朋友打听有没有适合的人才。通过两人共同的朋友牵线搭桥,找到了宁小北。互相加了微信,这才发现原来是认识的人,至今都在MBA的同学群里呢,于是一拍即合,高薪聘了宁小北。
公司如今蒸蒸日上,听说卓雨杭现在第二套别墅都买好了,夫人正在备孕二胎,不过老公总是忙得不着家,也不知道要“备”到什么时候。
“怎么晚了那么久?我和XX家公司的PR约了online meeting。你迟迟不来,只能delay掉了。对方很不高兴,刚才他们的老总还电话向我claim。”
两人都是外企出身,习惯了说话中文杂着英文,有时候甚至夹带着几句上海话,也算是本埠办公室一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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