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现场还没有铺设水泥地,是现场到处都是建筑物料,救护车开不进来。救护车急救人员在附近下了车,抬着担架,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他们抬着担架跟紧急医用箱赶到现场,其他人纷纷让开了路。
荣峥还是捂着荣绒的伤口,等着急救人员上前来检查荣绒的情况。
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急救人员就已经听说了,人是从施工现场的高楼坠下,而且当场就已经没了呼吸。急救人员心知在这种情况下,人多半是抢救不回来了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拨打了急救电话,那他们肯定还是要出车的。
上前用仪器检查了一下,呼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就连瞳孔都已经散开,没用,人确实抢救不回来了。但是急救人员还是给做了心肺复苏,不敢停,万一家属就在附近,见到他们来了之后,几乎没进行什么抢救措施,肯定是不肯的。
一名急救人员继续做着按压,另一名急救人员环顾楼下周遭,见到只有一身衬衫、西裤,衣着得体的荣峥守着荣绒,心想这位可能是施工现场的负责人。他的目光从荣峥身上移开,环顾四周,“伤者家属呢?伤者家属有在工地上吗?”
急救人员没有用“死者”来称呼荣绒,就是怕家属一下子接受不了。
荣峥的视线始终盯着正在被抢救的荣绒,闻言,他缓缓地转过头,“我是。我他哥哥。医生,我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急救人员看了眼地上的伤者,又看了眼荣峥,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惊讶,委婉地道:“这位先生,您弟弟的心跳已经没有了,您可以看见,我们刚才做了还怎么久的心肺复苏,但是……就是,还是没什么效果。还有,他的瞳孔也是,已经完全散开了。就算是我们再继续抢救,意义也不大了。我们这么说,您能够理解吗?”
考虑到家属心情,急救人员没有当场宣判荣绒的死刑,而是选择尽可能委婉但是又明确地将结果告知家属。
荣峥的耳畔响起一道刺耳的、绵长的哨声,像是尖锐的物件,刮过他的耳膜。
他的耳中嗡嗡响成一片。
在这一瞬间,荣峥有片刻的失聪。
“先生,先生?您需要我们把伤者送去医院吗?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也还是可以送您弟弟去医院。就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去医院作用也不太大了……”
毕竟医生能够跟死神抢人,却没有办法令死去的人死而复生。
…
出了事,施工现场所有的项目都已经被各组的组长强行叫停。
四下寂静,几分钟前还吵嚷成一片的事故现场,现在寂静得可怕。
天很热,没有一丝风。
太晒了。
绒绒的嘴唇都被晒得起了皮,他得带绒绒去阴凉的地方。
“麻烦,请你们送我弟弟去医院。”
听说荣峥还是要求去医院,急救人员在心底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时候坚持送医院真的没有意义了啊。不过既然是家属要求的,他们只好照做。
“好,那我们现在就先帮您弟弟给抬上担架吧。”
急救人员跟他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把人给抬上担架。
荣峥的目光始终落在荣绒的身上,“烦请你们小心一点,我弟弟怕疼。”
急救人员沉默地点了点头,心底难免觉得这位家属太过古怪。
见过许多得知自己家人抢救不过来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昏厥过去的……可没有哪位家属,像是眼前这个家属一样,怎么说呢……太冷静了。在这种时刻,他竟然还用“请”、“烦请”这些敬语。
荣峥一起跟着上了救护车。
…
夏天的白昼很长。
在这一天,夏天的白昼注定被无限地拉长。
荣绒被推进急诊大厅,荣峥被告知伤者在送医前就已死亡。
荣峥冷静地签下死亡知情告知书。在同医护人员道过谢过,荣峥走到病床前,他握住荣绒的手,触手冰凉、僵硬……粗糙。
荣峥垂下视线,他摊开荣绒的手心,记忆里那双修长白皙,漂亮如玉,没有一个疤痕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跟伤口。
荣峥眼神微震,他迅疾地摊开荣绒另一手的掌心。荣绒的右手跟他的左手一样,甚至因为一般人都惯用右手,他右手掌心的茧子比左手要多,手背上,还有多处像是被烫伤的陈年旧疤。
荣峥的心就像是被一条铁鞭,骤然抽了一下。他按住抽疼的胃部,他的胃再一次痉挛地疼了起来,疼得他额头冒出了细密来的汗。荣峥身体疼得脱力,他用力地攥住病床的扶手,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手背上青筋凸起。
清脆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荣峥右手紧紧地按住发疼的胃部,他艰难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荣峥竭力握住手机,指尖划开通话键。是助理刘幸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刘幸压低音量,“荣总,夫人见不到您,又发脾气了。”
荣峥指尖攥住手机,“我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因为夫人今天发脾气发得太厉害,执意要见您。医生跟护士都来看过了,夫人的情绪还是很情动。医生没有办法,只好给打了镇静剂。不过您也知道的,镇静剂的药效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您今天能抽空过来疗养院这边一趟么?”
“你跟疗养院那边交代一声,今天我不过去了。你打电话给简逸,让简逸今天去医院陪一下母亲。”
“可是荣总,夫人意识清醒时还好,认得人。就怕今天这种情况,夫人醒来时会发病,见到简少,她的病情可能会加重……”
“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刘幸松一口气。自从董事长去世后,夫人的精神一直都很不稳定,根本离不开荣总。只要一天没见到荣总,就会开始发脾气,严重时还会自残。哪怕现在荣总找人24小时对荣夫人进行看护,荣夫人的手腕上还是时不时地出现添上新伤,简直防不胜防。
“那我在疗养院这边等您过来,我再……”
刘幸的话还没说完,被荣峥打断,“等我母亲醒来,你让疗养院的人陪你一起,把母亲接到家里来。我在家里等她。”
刘幸大为错愕,“荣总?您是想要将夫人接回家中疗养吗?这恐怕不行。疗养院也交代了,夫人现在经受不住刺激……”
荣峥语气平静,“没有人再能刺激到她了。”
刘幸怔住。
荣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滴——”地一声。
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一青年急忙忙地推开大门,脱下鞋,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进屋内。
“哥,今天我打电话给疗养院,想要下午去探望妈妈。但是疗养院的人说,说是您的意思,今天下午要把妈给接……”
客厅里,摆放着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材。水晶棺材是透明的,里面并没有尸体。
简逸刚才猛提的一口气,顿时放松下来。
不对,他家客厅里为什么会出现水晶棺材?他哥呢?怎么没看见他哥?
“哥——”
“哥——”
简逸跑上了楼。
他哥的身影,冷不防地出现在楼梯口。简逸被吓了一跳,他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哥,你吓死我了。哥,楼下的那具水晶棺材还是怎……”
“小声点,荣绒有起床气,他要是被吵醒,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好。”
自从爸爸去世,荣绒这两个字,几乎成了家里的禁忌。总之,在妈妈清醒时,这两个字是千万不可以提的,要不然妈妈会发病。
在爸妈家则是相反,每一次只要一回去,爸妈就会热切地问他,荣绒回荣家了吗?有没有荣绒的消息。
妈只要看见有跟荣绒相似的青年从他们花店门口走过,就会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好几次差一点被电瓶车给撞到,更有好几次撞到了路人,被人家拉住要求赔钱。更严重的一次,被巷子的一辆开过的汽车给撞到,肩膀骨折,住院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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