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殷(27)
司卿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划过虚空,好似在抚摸着什么最亲密的存在,渐渐勾勒出眼鼻口唇,似乎慢慢有了人物的模样,一层淡淡的,好似流水一般的透明物质漫延开来,化作一个人形虚影。
他一挥沉重的宽袖,旁边的空间里就裂开了一条黑色的缝,然后渐渐浮现一具少年人等比大小的巫偶。
巫同武者炼气士都不一样,即便是天巫,也没有所谓的洞天,这东西是武者炼气士修到化境才会有,只要是正式开始巫的修行,他们就会得到一块巫木,借由这块从所谓神树上折下来的巫木,可以有小幅度撕裂天地之能,例如司卿,就用这种能力来存放他的巫偶。
这是他此生所做的第一具真正的巫偶,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是一具没有面容的巫偶。巫殿之中好几个巫都见过司卿塑造巫偶的能力,即便是如今巫殿中精修偶之一道的大巫,都可以说比不上他,偏偏到最后他做出的是这样被遮挡了容貌的脸庞,换句话说,这是一具戴着桃木面具的巫偶,只在面具之下,露出一双如真人一般闭合着的眼睛,和线条优美的下颚。
然而,从脖颈,到肩背锁骨,再到腰线长腿,这具巫偶都可以称之为完美无瑕。
“去吧。”司卿轻轻说了一声,他勾画已经足有一年的“偶魂”便钻入了这具巫偶。
悬浮在半空中的男性巫偶身材是属于少年人的纤瘦修长,穿着飘逸洒脱的玄色长衫,黑发半散,身后背三把刀,两长一短,一宽两窄,即便没有面目,只需看他的身材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点点相貌,反倒愈加充满了一种神秘的美感,随便往哪里一站,怕都是十二分吸引人的目光,哪怕被遮挡了面容,也叫人笃定地认为面具之下绝对是个美少年。
巫魂彻底与这具巫偶融合之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用星夜石制成的眼睛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甚至比绝大部分真正人类的眼睛要美得多。
司卿却显得很失望。
“果然……还是不对呢。”他垂下手臂,叹了口气。
他要在这座星殿待上三个月,这还只是第三十二天,一切就已经安静地足以叫人发狂。司卿却只是自顾自地转了一圈,十几天的不眠不休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偶尔同叶无莺说上几句话,他几乎全身心地在凝聚那道巫魂,方才这么快就制成了第一个完整的有巫魂的巫偶。
星殿不是随时可以来的地方,若不是他才刚十二岁距离大巫就只有一步之遥了,祖巫根本不可能亲自下令让他进入星殿修习。
当然,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过如果他真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被独自关在这样黑暗的地方会造成怎样的心理阴影。
巫殿之中,从来都不考虑这种事。
司卿更期待的却是他距离大巫确实不远了,一旦晋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失去自由。
“可是,你远在博望,这可怎么办呢……”他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叶无莺那边丝毫不知道司卿的想法,事实上也没那么关心。
他到官学来,可不是纯粹为了报仇或者什么,重活一次,尽管他很愿意多挖一些坑给那些人跳,但他的主要目标从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为了他们而活。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甚至上辈子错过的很多课程,这一次他都想尝试一下。
官学并不是只教授学子们学武,而是文武兼修,简单的君子六艺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些个文化课却有些学生叫苦不迭。
这一次,叶无莺更感兴趣的课说来不过炼药、灵能机械、辨兽,这几门课中只有炼药还稍稍算是热门一些,其余都是相当冷门的科目,若是有上进心一些的,史政类都是必学的,兵法排演也是热门,再加上几门公务相关的课程,并必要的武课,就不剩下多少空闲了,绝大部分世家子都会另选修一门琴棋书画类的来陶冶情操,在叶无莺看来,那纯粹就是为了提升逼格附庸风雅,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上辈子也是一样选修了琴棋书画,但那么多年过去,他的书画也就是个能看的水平,琴棋更是根本没开窍,于这种上面并没什么天赋。
只有平民才会往炼药灵能机械辨兽方面考虑,再加上各种专业类的术数、医科甚至是凫水驯养等等,构成了官学相当丰富的学科。平民选择这些是为了将来的生计考虑,和世家士族想要谋个出身不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即便是资质好的,拼死拼活或许能选个小官,然后让子孙一代代熬,熬上三代有人在朝为官自然可以晋升士族,但这其中变数也是极大,绝大部分人不过是成为世家士族的供奉罢了。余者资质平平,只得考虑其他能喂饱自己甚至养活家人的活计,并不是说上了官学就当真能当官,绝大部分平民学子到头来,也就是为了一口饭吃而已。
“少爷,你当真要选这三门?”青素都有些惊讶。
因为这是世家里头当真极少会有人选的课。
“对。”叶无莺很肯定地回答。
青素皱眉,“琴棋书画一样不学?”
“学来做什么?”叶无莺反问。
青素:“……”
问题是,他是京城那位的儿子啊,不说其他的,赵家虽然祖上是黑底子,到了这个位置,琴棋书画至少都是粗通,甚至有学其他技艺的,不仅仅是附庸风雅的问题,身为世家子,总要有点世家风范吧?本来赵家也多与书香门第联姻,生出来的孩子喜欢这些的也当真不少。
原本青素完全不担心叶无莺走了歪路,现在这位压根儿对琴棋书画甚至是礼仪茶道类的完全没有兴趣,反而要去上这些平民课,倒是让她有些担心了。
不多时,就有一位高年级的师兄来收选课的竹简,巧的是,这位也是谢家子弟,说来谢玉还要叫他一声堂叔,于是,待他们这个院子里的几人就格外亲切些。
那边他刚收好竹简,随意扫了一眼,却是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这是搞什么?”他自然不敢对叶无莺表达什么不满,这话却是对谢玉说的。
谢玉那边正把玩着那枚小小的铜牌,“什么?”
“一个选了炼药灵能机械辨兽,一个选了铸器辨兽灵能机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说着说着,这位谢商谢师兄当真生出了些许怒气。
眼前这两个都是资质上佳的,偏偏这般胡闹,不说那些个历史政法类的,连兵法军演都不选一个,更别说一般连平民都要至少选一个来提升自己的琴棋书画茶道礼仪了!
叶无莺与谢玉对视一眼,竟是同时一笑。
是啊,旁人是不会理解的,唯有经历过几次人生,唯有见过不同的世界,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叶无莺知道谢玉其实比自己要清醒许多,上辈子她就是这般选择,自己却是重活一世,才抛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虚荣。
“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谢玉仍是礼貌地回答。
谢商瞪着她,却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于是,谢玉只得说,“那算了,我选一门琴艺好了。”反正她本来就会弹琴,想必上起来也简单。
叶无莺想了想,也选了一门“书画”来应付谢家长辈,上辈子他就选过书画,到头来不过平平,但若是十岁再看,却是还算不错了。
谢商恨恨地收走了竹简,没过多久,叶无莺这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无莺堂弟。”叶无燮将自己周身收拾得清爽干净,瞧着十分得体秀气。
叶无莺淡淡说:“不知十九堂兄又有什么事?”他也懒得演什么,自从五年前叶无暇那件事之后,叶无莺就非常自然地与叶无燮“生疏”起来,叶无燮再如何热情亲切,他都不吃这一套,这是整个叶家都知道的事,所以这会儿他也没必要给叶无燮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