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亦可平(274)
索兰愣愣瞪着方征,无法在第一时间去回应这份“恩情”。没有人照顾过她,也没有人保护过她,而她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世间规则合该如此。她最终厉声吩咐道:“都愣着作甚?给他祛毒包扎!——该死,耕尸毒,该死——”她接着骂了几句后才低语道,“没有解药。”
她之前给方征服用的消耗力气的毒也没有解药。她简直担心方征立刻就要死去。而无论是为了完成君命还是抱愧,她都不希望方征出现生命危险。
她猛然转过头,此时心腹武士已经重新回到她身边。他们还抓了几个制造骚乱者,都穿着铠役军士的服饰。
“分开押。带去关着,我要一个一个审。不过在此之前……”她的视线刺越过陆续恢复秩序的森严武士队列,视线与远处高台上那位寿麻长官遥相对望。白白胖胖的地方屯长似是吃惊地看着这场骚乱,还对她堆出幸免于难的释然微笑。
而在这杂乱的队列上空,方征满意地看到,“屯”卦的第三片白雾,如约而来,浮现眼前。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饶是以方征坚强的意志,也恶心欲吐恨不得把眼珠挖出来。
原来如此……雍界的高墙……是这样修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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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兰统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要是您有什么万一,我这把老骨头就保不住了。”屯长寿麻小跑过来还有些喘,白面团似的脸上浸出汗珠,他心有余悸望着那些被捆做一团的的作乱份子,痛心疾首道,“肯定是虞夷的探子!唉,自从前段时日,几个仟队长不幸遭难,这城防到处都是漏洞!您亲自带出来的军官不在了,下面招的这些人,仓促间难当大任啊!但也不能全怪他们。谁知道那连子锋串通虞夷的精锐还有什么动作,搞不好一直想劫走华族首领呢!”
方征一听立刻觉得不得了,这个寿□□然是个厉害角色,话里至少有四层意思:首先把锅推到铠役军的防务上面,自己清清白白。其次又把索兰摘出来,强调正是因为她的嫡系牺牲了,当地补充的兵源没有担任要职的经验才出现疏漏;再者却又不一味责怪当地士兵能力不够,而是又推到了敌国最强大的武士身上,最后这从天而降的锅哐啷砸在方征头顶。硬生生把他刚刚救了索兰的好感砸去大半,提醒索兰谁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哪怕方征真的毒发身亡死去,也死有余辜。
当然,前提是,真的是虞夷探子或连子锋捣的鬼。方征挑眉想,虞夷那老家伙,要是知道自己被劫持出青龙岭,不半路暗杀他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来救。但其他人又不知道他们和虞夷的联盟是塑料的,寿麻这番巧妙的祸水东引听上去一下子可信度就颇高。
“审了才知道。”索兰冷冷道,她也不傻,冷笑道,“寿麻屯长,刚才那个刺杀我的人还‘告密’说,你要对我不利呢。”
寿麻屯长立刻痛心疾首:“一派胡言!他当然要那样说,若是信了就中了敌人毒计!我只恨不能做点什么表示对统领的忠心,怎么可能对您不利呢!”他语速极快,说得流利娴熟一气呵成,看得出来是个中老手,“您年纪轻轻又是女子,能坐到这般高位,国境之内谁对您不敬佩有加,您正是夏渚的传奇将星。说句不恭敬的,这天空双星拱月,可是一颗星星已经老了。而您正当其时,那颗老去的星星只有过去,您还有那么大把的未来,我们都只有敬着您,爱着您的心思啊——”
听得方征大饱耳福,很明显,双星伴月说的就是夏渚统率两支军队的统领和他们的国君了。老去的星星指的就是逢蒙。“他只有过去而你有未来”这种阿谀方式简直太精准对点了。方征都忍不住想喝彩。要不是这个时代还没有某些词汇的发明,方征觉得他会听到一篇充斥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如滔滔江水不绝”“唯尔马首是瞻”的高端上档次大气专属定制歌功颂德词。
索兰尽管板着脸制止道:“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再也不要说这些了。”然而神色和悦放松下来,她当然不会承认,但人的心中听到如此猛烈的夸奖,尤其是贬损逢蒙捧高自己的,都不免有一丝飘然。“好了,我现在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我今晚要在城中修整,你把所有补给都准备齐备。”
从刚才的怀疑“你要对我不利”,几句话功夫就变成“我要交代你办事”,方征摇头想,真是千穿万穿唯有拍马不穿。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我会分一半高级武士。他们继续带着方征北上。他既然中了耕尸毒……”索兰声音划过一丝低沉伤感,不自觉躲开方征视线,“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带去主君面前。”她环视四周锵然道,“但相柳必须除掉!我亲自带着剩下的武士去半月山!”
寿麻立刻道:“统领不可!您请听我说。今天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华族首领来的,您不亲自押他北上,半路可能他就被劫走了!不如换过来,您留下心腹重整雍界防务,他们再去半月山除害。其实说句实话,我甚至都不愿意铠役战士去冒险,相柳被崇禹帝压在石壁下面,再怎么凶残,它也没法渡江过来越过高墙的。对了,今年墙又砌高了半仞……”
这话和之前寿麻劝那五个仟队长的话一模一样,都是“高墙会保护我们的”。索兰摇头道,“但墙外面还有很多农庄。而且相柳污染了水源。虽然雍界的水在更上游,没有受到污染。但清江下游全都被线虫占据了,死了太多人。必须除掉它。”不过之前寿麻提醒的“方征可能会被劫走”让她犹豫,最后道,“那就这样,我继续带方征北上,留下来的武士还是要去除掉相柳。这不是你的事,你不要插手。”
“唉……”寿麻一副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听从的模样,“唉,您,还有他们一定要当心啊。”
方征差不多听得犯恶心了,其实从刚才他看到白雾中的画面以来,一听到寿麻说话,就时刻涌现着呕吐之感。他懒洋洋道:“够了吧。外面农庄的人死得越多越高兴。又没法管住口粮,自然不愿意白干活。所以死得越多,原料就越多,就砌在那墙里。比木头石头好用。用清水和白石头混合就有了热浆,再浇进去就铸了石模。九仞高的墙,一年就能修好,石原料拼命开采也只有三四仞的量,剩下的全都是填尸。”
方征的声音不大,然而广场上此刻除了风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只听方征断续喘息着,受伤后声音还有些虚弱,“……尸体是有机物腐烂会分解,算了这个你们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那高墙已经千疮百孔。索兰,你不信的话,就去把那墙面掘开,应该很轻松,瞧瞧里面有多少骨头。然后再和他聊聊——”
方征眼中精光一闪,这就是他的推测,而不是白雾中恐怖的震撼画面了,“……当年短时期内弄出几万尸体要处理的,是这个恶心的白面胖子,还是你那主君的好哥哥,太康。究竟做过怎样丧心病狂之事。再问问他,对面山上的相柳,到底真正是什么时候醒的,封印得好好的,为什么会从石壁下面冒出头来?”
第157章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露出几乎震碎的表情。寿麻屯长和他身侧的心腹们表情莫测,他眼神中混合着一种神秘的哀恸,又很快被无奈遮掩,复杂地瞪视着方征。
索兰颤问:“他说的可是真的?不,我要亲自去看!你!”她尤其严厉地怒视寿麻,“绝对不许动!都看住他!”她嘱咐武士把寿麻及一干心腹围得牢牢的,难以置信地招呼几个武士快速疾驰至最近的墙边,离广场有数百米开外。方征没有力气跟着跑过去,也没必要。他其实已经在白雾中看过。
他的视线投向远处,索兰带着武士已经奔到高墙角落侧,正在指挥武士挖掘铲开墙面。最外一层墙土是普通的黄泥。裹着石头。然而石头很轻松就被掘开了。甚至无法挡下武士用斧头的全力一击。嘭地一声豁开凹陷。墙体果然如方征所说,并不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