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倒戈(15)
邻居的年轻人叫蒋岸,读大三,一星期前因为闻到了从他家里飘出来的香味,饥肠辘辘地来敲门,诉苦说自己叫的外卖配送员半路车子没电,饿得快要晕厥了。祝乐辞最不擅长拒绝人,听他说了两句便侧身让他进来。
从那天起蒋岸三天两头跑来蹭饭,还美其名曰自己阳气旺,帮他镇镇这房子。
听到他面试消息的时候,蒋岸乐呵呵地拍他肩膀:“面试过了我请你吃饭!”
祝乐辞只有一年多的工作经验,但上一个公司在业内颇为有名,他托方同喻的关系进去的。虽然这次的面试略有卡壳,中间思路断了好几次,但最终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蒋岸请吃饭的时候,手机玩个不停,还有余裕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和他说话,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承包了大部分台词,一心三用不亦乐乎。祝乐辞极少和这样的人相处,接话都慢半拍,声音也小小的,实在接不上话就埋头吃东西。
他前段时间瘦得狠了,胃容量相当小,这还是头一次吃了这么多,肚子都快鼓起来。对面的大学生浑然不觉自己热情过头,接着给他碗里添菜,还在念叨:“你比我女朋友还瘦,简直太恐怖了,多吃点多吃点!”
祝乐辞回到家跟他道别了,像乌龟一样倒在沙发上,过了两秒突然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开始呕吐。
他胃里难受,突然暴饮暴食身体承受不住,好似有一只手从喉管伸进胃里在折磨他。
吐完之后他才虚弱地爬起来,冲水,漱口,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忽然伸手扯了扯。
“太没用了,”他对自己嫌弃道,“多吃一点吧,长胖一点吧。”
他也不想维持这样下去,低头用清水洗了洗脸,像游魂一样晃出去。熟悉的死寂又一次包围了他,他面对着洁白的墙,又对着墙笑了笑。
“我觉得你应该是不在的,”他的手指点点墙,“我都住了这么久,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他喃喃道:“我本来应该是怕你的,鬼,谁不怕啊……”他坐回床上,擦干了手,拿起手机,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向蒋岸发了个“谢谢,晚安”,又将手机放回去。
“我会好的。”祝乐辞念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或是这个房间里不存在的另一个人。
祝乐辞开始上班。这个公司原本的文员有一个辞职走了,职位恰巧空缺出来给他,甫一入职,便有堆得顶天的大堆事要处理。他忙得像个陀螺,转得自己都晕头转向,既要工作又要学着和新同事打好关系,应接不暇,每天晚上回家后都累得恨不得即刻入睡。
蒋岸看他的模样都不好意思来蹭饭了,他反而还会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开火下厨,做两三道菜,逼着自己吃。
有次吃到一半的时候他险些睡着,头一点一点的,蒋岸坐在对面吃得正开心,头一抬,立刻伸手扶住他,哭笑不得道:“你都快把自己的脸吃到盘子里去了!”
祝乐辞惊醒,头脑尚且昏沉着,久违的身体接触令他吓得往后退了退,椅子也差点翻了。好在蒋岸手脚够快,又帮他拉回椅子,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取笑道:“上班这么拼命啊,社会人好辛苦!”
祝乐辞不好意思地坐好,没说话。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最轻松的状态,工作不会痛苦,只需要努力就可以搞定大部分的事。他的生活要慢慢步上正轨……他要做一个正常人。
【第二十八章】
蒋岸的女友是他学妹,一个活泼漂亮的大姑娘,人看着娇小,说话肺活量一点也不输给自己男友。
祝乐辞勉强有了这么个热情的朋友,某天蒋岸候着脸皮,把小女友也带来蹭饭,他就此和这家伙女友也认识了。这间房子朝北,平日里有些阴寒,冬日渐深,更是冷得不开空调就待不下去。多了这么两个访客,房子里还有点儿人气,祝乐辞倒不排斥。
他俩来坐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上演一大台戏,他不搭话也不会冷场。
只是人走了之后,看着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房子,祝乐辞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寂寞是一种病症,无孔不入,令他五脏六腑发寒。他怕极了这个东西。
偶尔对着手机里存着的寥寥无几的号码,对着那两个被放在最前排的名字,他手指便游移在删除的上方,过了一会儿,像是迷了神一般,又移到拨号键之上。
下一刻便吓得关掉手机丢到一边,坐到书桌前,把自己多揽的工作摆上来。
身体的本能反应依旧缠绕着他,他时不时会有想去联系那两个人的错觉。
然而开始工作的第二周,他的手机收到柏赢的短信,很短的一句话。
“乐辞,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看到这短信的时候,祝乐辞正在厨房里准备炒菜,这间隙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顿时神思恍惚。锅里的油嗞嗞地怒跳起来烫他的手,他这才回神,反应极大,立刻把手机远远地丢到地上,开始发抖。
蒋岸听见了动静,从客厅跑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年轻人帮他把手机捡起来,已经黑屏了,想要归还给他,他却用力摇头,只说:“你把它……放在厨台那边就好!”
声音中的颤音无法掩饰。
这可疑极了,蒋岸为此怀疑好久,是不是这屋子的灵异现象终于要开始显现了,他三句两句话笨拙搪塞过去,第二天就去买了个新的手机号,把旧手机卡藏到抽屉深处。
方同喻到现在也没来找他,肯定是柏赢拦着了。
那柏赢又为什么要发这么一条短信?
仅仅细想了一点,他便头痛欲裂。他从来都不聪明,涉及到过去的伤疤,他更是要躲避,像蜗牛般缩回自己的壳中。
祝乐辞惶惶不安数日,险些又生了病。蒋岸和小女友来他家玩的时候,三次有两次,看到他的脸色不好,蒋岸和小女友窃窃私语一商量,最后一本正经跟他提议:“你是不是被这房子给害了?到我那儿住两天看看?我的床很大,挤一挤也不难的!”
他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拒绝。他和人手碰到一下,都要晃神一会儿,最近虽然好了些,但与人同床太过超过限度。
蒋岸最近天天和女朋友看恐怖片,对鬼神之说很是深信,二话不说就把祝乐辞拽了过去。
结果祝乐辞连着失眠了两天,晚上就死死地缩在床的另一角,等他入睡了,蹑手蹑脚下床去客厅沙发上躺着,早上起来一看,反而比之前精神更差。
热心的年轻人好心办坏事,相当不好意思。
祝乐辞苍白着脸,挤出笑容安慰他:“我只是这两天有点儿吃坏肚子,不怪你。”
蒋岸上下打量他,皱着眉头,拿自己的个头和体格跟他比了比,诚心建议道:“不要强颜欢笑了,你真的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祝乐辞愣了愣。
蒋岸道:“去医院看看又不会掉块肉!万一身体真有什么毛病,早点检查出来更好啊。”
他叽里呱啦劝了一大堆,最后拿手机帮祝乐辞预约周末挂号,恰好就是明天。祝乐辞稍显犹豫,但最终也没拒绝。
只是在人走了之后,拿着手机盯了半天,最后踌躇地把页面重新调出来。
他找了找这家医院有没有精神科,结果是有,目光闪烁了片刻,点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去医院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体检倒是问题不大,照着流程跑一遍就是了。但到了心理咨询室时,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敢进去,坐下之后,面对医生的询问也吞吞吐吐的。
那些事情于他而言是耻于对外人出口的。他是个同性恋,他是强奸犯的儿子——他被同母异父的哥哥强奸监禁。
哪怕知道医生出于职业道德,绝不会歧视他,他也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只能遮遮掩掩地说了一部分。
他不愿意坦言,医生也没有办法,诱导了许久,到达规定时间了,他还是只能说出自己和爱人、“哥哥”的一点儿恩怨,医生只能给他开了些助眠的药。
“什么时候可以多说一点了,再来找我吧。”医生无奈地对他说,“我看得出来你的精神问题有些严重,想真正变好的话,要先学会相信医生。”
祝乐辞检查出来的结果是中度营养不良,幸好没有太严重的健康问题。蒋岸对着他的检查单皱眉,从那之后换了风格,每天都对着他点菜,逼着他吃,一个月之后他总算涨了点体重,至少走在风中,不会让人觉得马上就要被吹跑。
他靠着药改善了一点睡眠,不再做那些令他害怕的梦。
他本想再去一次医院,不断告诉自己,把那些事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但他现在好像又能正常生活了。
时间多多少少冲淡了那些阴影,他每天的生活轨迹也都很正常,为什么非要去求那一个结果,给自己增加烦恼?
终究是没有再去。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可能“不正常”这件事。
南方的冬天终于快要过去,天气逐渐转暖,空气中的刺骨湿寒慢慢地褪除。
祝乐辞总算在这里安定下来了。
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可以通过努力解决。他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不再失眠了,公司的工作也进展得很顺利。到年末时,公司办了个尾牙宴,他甚至还抽中个三等奖,拿了个金额不大的红包回来。
蒋岸寒假大部分时间在这里度过,但年末总得回去,和父母团聚。他一周前就走了,只不过这个年轻人相当有责任心,每天和祝乐辞微信联系,监督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得到肯定答复后才肯放心。
得知祝乐辞抽中三等奖,他还喜滋滋地要蹭喜气,和祝乐辞聊到一半,却又被父母叫去打扫房间,被迫放下手机。
春节要到了。
祝乐辞却有些恍惚——面对这个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他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城市街头的各色店铺,还在开店的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装饰。他到超市给自己买食材的时候,被与平时相比多了一大半的人流挤得快不能呼吸,好不容易要去结账了,抬眼一看其他人的购物车,都堆得几乎满溢,而他的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层。
他忽然就退缩,把购物车拉回去,站了好一会儿,又倒回去。
祝乐辞七七八八地买了一堆东西,他买了香和烟花,买了春联,自己都吃不下的猪肉也塞进购物车,东拿一点零食,西抓一点蔬菜,这才显得自己不太突兀,敢去收银台结账。
回去的时候提了整整三大袋,心里才有了迟来的懊悔。
他食量并不大,没有蒋岸来蹭饭的话,自己一个人连这些东西的一半都吃不掉。回到家的时候,一收拾,简直连冰箱都放不下这些东西。
祝乐辞垮了脸蜷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又关上,小声埋怨自己:“傻了吧。”
他的两只手臂叠在膝盖上,头低上去,枕着它们,过了许久才蜗牛一样爬起来。他出去,给自己的门前贴上春联,回来又往阳台的玻璃上贴了两张倒福。他第无数次地开始打扫这间屋子,把它擦洗得一尘不染。
到了大年夜当晚,他给自己下了一大锅面。猪肉牛肉剁成碎末,肉丸香肠切片,干贝虾仁蟹肉棒之类的料一股脑儿加下去,五颜六色眼花缭乱。
一锅面杂烩了诸多食材,可能是上天不忍心让他在除夕也倒霉,这一锅面味道不算太坏、
祝乐辞将面端到了客厅,电视机开起来,春晚却还没开始播放。他机械性地换了两个台,最后又拿起手机玩,却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