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下来。
南乙用冷水打湿了毛巾,叠好放在秦一隅的额头上,起身打算去找冰块和体温计。
但手腕被拖住了,明明发着烧,可这人力气却大得离奇,差点把他拽倒。
“我去拿体温计。”他试图从秦一隅的手中挣脱,可这人蛮不讲理,怎么都不松手。
“我没发烧……”快烧起来的闷葫芦总算开了口,可还是一样嘴硬。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多烫吗?”南乙有些无奈,干脆坐到床边,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额头。
这样其实是不准的,从小到大,外婆也好,父母也好,都是第一时间用额头测。
但南乙知道,对一个醉鬼来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他不会信。
“你上次不是这样,要……”
秦一隅的声音实在太低,又太含混,南乙没能听清,以为他想要什么东西,于是压低身子,靠近他的脸,询问道:“要什么?”
谁知下一秒,醉鬼病号竟然直接抬起头,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抵住了南乙的,努力贴得很紧。
“要这样测。”
或许是因为喝得太醉,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湿润,像动物一样,令南乙恍惚了一秒,没能立刻躲开。
这是得寸进尺的源头——紧接着,秦一隅真的像小动物一样,用鼻梁在他脸上拱了拱,呼出的热汽带着葡萄酒的香甜,轻纱一样蒙上了南乙的脸颊。
于是他也热了起来,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试图用手推开这个不清醒的人。
但他的手也被捉住了,被困在滚烫的掌心。
贴着他的脸,秦一隅闭着眼嗅了嗅,然后笑着开口,声音带着点傻气:“南乙,我闻得到你的味道……”
像是被什么刺中似的,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很不受控地乱掉了。
“你开始说胡话了。”
但秦一隅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出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继续:“很好闻,还有……”
贴得太紧,太过亲密,南乙几乎能感觉到秦一隅睁开了眼,因为睫毛蹭在他的皮肤上,很轻,也很痒。
“你走路的声音……也和别人不一样。”
说着,秦一隅静了一秒,又退开些距离,花了一些工夫努力凝住神,认真地、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南乙的脸、他此刻的神情。
然后他忽然笑了,轻声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来了。”
第36章 小心看护
南乙恍然, 原来他在回答自己在洗手间里提出的问题。
他不是胡言乱语。
可这答案听上去实在玄之又玄,哪怕换一个人也会觉得不可能,一定是说谎, 但偏偏听的人是他, 一个也能嗅到他气味的怪人。
那脚步声呢?南乙不觉得自己的脚步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 秦一隅又不是狮子,不是小狗, 哪有那么敏锐的听觉呢。
因而他没有直接挣开被紧握的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对一个醉鬼过分认真地提问:“为什么一听就知道是我?”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秦一隅在高烧和酒精的双重蒙蔽下能精准理智地给他答案吗?
喝醉的好像另有其人。
奇妙的是秦一隅仿佛真的接收到了, 盯着他, 幅度轻微地歪了一下头, 没有眨眼地望了几秒, 而后含混开口:“你走路很稳,每一步……都很定。”
“所以呢?”
竟然还不依不饶。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南乙甚至忘了自己一分钟前还和这个人脸贴着脸,被他用鼻梁亲密地蹭着。一个习惯性在四周围竖起高墙的人, 在面对秦一隅时,所有界线都被打破了,变得异常包容, 无论是半梦半醒时的暧昧,还是醉酒的亲昵, 都不奇怪。对此他毫无知觉。
这些好像都不如一个答案重要。
“这样就能认出来?”
秦一隅又笑了,傻笑着躺倒在柔软的枕头上, 眼神却还黏在他脸上, “别人会直接进来, 你不会……”
“我会怎样?”
“你会在门外, 停下来。”
“然后呢?”
“然后?没有了啊。”秦一隅的声音很轻, 闭了眼,嘴角的笑意却未褪,“一停下来,没声儿了,就确定是你了。”
这一刻南乙仿佛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击中了。
明明相处还没多久,可这个人好像已经很熟悉他了,知道他即便在与人合影也总会跟去,会因为在门口听到程澄和他的对话而驻足,会一直默默听,不发出声音。
所以秦一隅独自踉跄着去了,所以没有随程澄出来,所以在洗手间故意弄出动静引蛇出洞。
是啊,谁的脚步声会莫名停在洗手间门口?谁会直接默认别人不能吃退烧药?
南乙第一次直观地发现,原来在任何事上都谨慎到极端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居然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一点没变,就像当初他以为自己的“跟踪”悄无声息,却早就被打上“小幽灵”的符号。
露出马脚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件糟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刻的他却不觉得心情糟糕,相反,有种怪异的快感。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秦一隅会这么在意吗?恐怕不会,他太了解这个人了,他谁都不在乎。
那这些被秦一隅攥在手里的破绽,不也是钩子?钩在秦一隅的手心里,任他拽着走。
对整个少年时代都活在阴翳里的人来说,比起那些明快、黏腻到会令人脸红心跳的心绪,南乙更熟悉混沌的、强烈的掌控欲。
因为成长过程拉扯得很痛,他对未来的期许很少,也没那么长远,只想让恨的人付出代价,也想成为让秦一隅重回顶峰、与他并肩的乐手。
而经历了这短短的一周,和他一起创作,出逃,回到过去,一起站在台上以发泄的姿态唱歌,像青春期的小孩儿大喊大叫、摊开了双手飞快骑车奔向落日——这样的事儿他甚至没有做过——他突然发现,原来后一个期许这么美妙,比想象中更让人迷恋。
有件事他没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对秦一隅说——在舞台上被秦一隅抵住额头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除了真切地感受到过高的体温,他脑子里被塞满了一句话。
[真想和这人唱一辈子歌。]
这话真吓人,像一颗心扑通从喉咙里往外跳了出来。南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小时候检查卫生时用扫帚掩盖一个怎么都打扫不干净的角落那样,把这心声藏起来了。
南乙太清楚自己了,他做不成簇拥的、芬芳扑鼻的鲜花,做不成普照大地的太阳,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他是一把闪着光的尖刀,一枚锋利的钩子,一根黑色的刺,但却希望秦一隅朝他伸手。
而另一位当事人对这些黑暗的念头一无所知。
他昏沉地睡了过去,嘴里嘟囔着南乙听不懂的内容。
于是南乙也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起身,废了一番功夫拿到了体温枪和很多冰。
嘀的一声,他垂眼去看测出来的温度——38.9度。
究竟是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撑到现在的?
“游泳……去游泳……”
这回是真的开始说胡话了。
“嗯,游吧。”南乙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回着,用毛巾裹好冰袋,然后轻放在秦一隅的额头。
“凉……”秦一隅被冰到皱眉,伸手似乎想弄开,被南乙阻止了。
“游泳池的水当然是凉的。”他一只手摁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护着冰袋,直到秦一隅习惯这温度,不再挣扎。
他昏睡过去了。
冰袋从坚硬变得柔软,取下,换上新的。酒精浸透纱布,擦拭在小臂的皮肤和颈间,心无旁骛,重复再重复。
抓着他的手腕,南乙忽然想,自己之前这么认真擦过的好像只有自己的琴。
难怪秦一隅做梦的时候,也把他的手臂当成吉他的琴颈了。
但终究是不同的,当南乙擦拭起他的左手时,这些想象都被打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只手,很多时候他都避免仔细去看,他还记得第一次询问是否受伤时秦一隅脸上的难堪,但今天是为了帮他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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