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干什么?”周逸声音提高了些,第二句话就是问苏沫,“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苏沫示意周逸稍安勿躁,然后很平静地说,“取消航空管制之后,他就离开。”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周千乘坐在角落里,眉眼低垂,一动不动。
周逸静了片刻,说:“沫沫,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不要忍着,不喜欢就说,不用委曲求全。他一个大区总长,跑到第四区去,相信也不会做太掉价的事。”
“如果他敢不老实,你不用客气。他伤在右腿,往那里踹就行了。”
这话说给屋子里另一位听的。直白到有些让人难堪。
苏沫很轻地啧一声,视线没敢往周千乘那里看。周逸又不放心叮嘱两句,最后说“他走了一定要给我说声”才下了线。
屋子里安静到死寂。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
苏沫坐了一会儿,他累了,这两天应付周千乘其实是很疲惫的,现在吃过饭,困劲上来就想睡觉。
他故意不避着周千乘接电话,他知道周逸说不出好话来,周千乘哪里受过这种阴阳怪气的指责,被人像防狼一样拿到桌面上说,他自尊心和面子都接受不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离开了。
但他忘了周千乘不是一般人。
周千乘没说走,似乎也不在意方才那些难听的话,他坐在轮椅里,面容平静地问苏沫:“你们常常视频吗?”
苏沫愣了一下,说:“偶尔。”
“那我以后也可以和你视频吗?”
这转折太过匪夷所思,苏沫没有等来周千乘的暴怒或者是发飙,他关注的点反而是视频不是周逸。
苏沫想了想,很诚实地摇头:“不必了吧。”
“为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苏沫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你回吧,我要睡了。”
周千乘看了苏沫一会儿,眼神很沉,视线从桌上那台平板上扫过,情绪几起几浮,最终平稳下来,和苏沫说“晚安”。
冬夜来得早,天亮也晚。这里距离机场挺近,窗外有机翼划过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和天空说早安。
苏沫一觉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刚睁开眼,就被床前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他尖叫一声,下意识就蹬腿踢出去,正好踢到周千乘右腿膝盖上。轮椅猛地往后滑,被周千乘用力按住,差点撞倒后面的衣架。
“你干嘛!”苏沫声音变了调,起得太急,快要从床上摔下来。
“沫沫,你别怕,”周千乘连忙解释,“你昨晚没关门,我刚才敲了门,你没听到,我怕你有事才进来的。”
周千乘把双手举到胸前,十分小心地展示着自己并无恶意。但苏沫那一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在害怕。
这比昨晚周逸说的那些话更伤人百倍。
原来这些天还算平静的相处和聊天,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得到改善,相反,苏沫不冷不淡的态度,没有情绪的谈吐,反而让周千乘觉得他很远,远到明明人在眼前,灵魂和精神却摸不到。
而此刻,周千乘又发现一个更让他痛苦的事实,苏沫对他的潜意识里,占主导情绪的仍是恐惧。
“航空管制取消了,顾望已经在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周千乘目光流连在苏沫脸上,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苏沫反感,很快便移开视线。
苏沫慢慢缓过神,从床上坐起来。他揉了揉脸,没吭声,轻微的起床气和方才的惊吓让他情绪很差。
不过周千乘总算要走了,这是个好消息。
周千乘又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堆,大意是苏沫想吃什么让雯姐做,他可以发快递过来,天气冷了没事不要出去乱跑等等。
午饭前,顾望来了,车子停在楼下等着。
周千乘下楼前,最后敲了苏沫的门,和他告别。
苏沫破例送他到楼下,顾望站在车边,远远看到两人一起下来,便没上前,把最后的相处时间留给他们。
“你走之前,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以后也许会忘记——”
雪在太阳光下发亮,映出苏沫一双清澈坚定的眼眸。他既然把人送到这里,就是为了把话说明白,不然周千乘还会出现在各种他意想不到的场景里。
“——但永远不会原谅。”
◇ 第78章 78、提纯
这句话太重了。
无坚不摧的人瞬间被拔掉羽翼,几乎立刻萎靡下去。周千乘垂着头,没再看苏沫,原本有着光彩的脸上满是黯淡。
过了好久,他突然嗤笑一声,眼神望着花园里刚刚堆好的雪人。
——那是今早上他堆的,插了一根胡萝卜鼻子,还给雪人围了红围巾,原本打算给苏沫一个惊喜的。原本想着自己走了,苏沫看到雪人就会想起他。
可苏沫不原谅他,看到他堆的雪人也会厌恶吧。
苏沫也看到了那个雪人,略有点惊讶,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小时候一下雪他就爱堆雪人,还喜欢拉着周千乘一起动手,不过周千乘总是嫌弃他堆得丑,质疑他的审美。
这么一想,十几年都没有堆过雪人了。**随行医生给周千乘处理了腿上的伤,骨头没事,但大片淤青已经散开,撞成这样不利于后期复健。医生处理完,叮嘱几句一定不能再伤到,不然真要站不起来了。
等医生走了,顾望倒一杯加了冰块的烈酒递给周千乘,他情绪很丧,显而易见的,大概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喝酒会让他好一些。
“怎么样?”顾望问。
刚才在宿舍楼下苏沫跟周千乘说了什么,隔得远,顾望听不清,但说完之后周千乘整个人气场就变了——刚下楼时即便是要离开,那不舍里也带着鲜活和愉悦的,可转过头上了车,整个人沉默下来。
周千乘看着窗外,飞机冲出云层,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苏沫给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人总是这样,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总会想着或许还有机会,还有希望,老天说不定还会眷顾。可是当那答案一清二楚扔在眼前,全身血肉被血淋淋撕开,他在那一刻才看见自己的心脏,停跳了几分钟甚至更长。
原来听到苏沫说不,比苏沫哭,更让他疼到无法忍受。
顾望还看着他,他眼神有点空,想了一会儿,说:“不太好。”
“那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周千乘苦笑一声,“熬着吧。”
就算苏沫说“永远不会原谅你”,周千乘也做不到放手。**二月底,救助中心二期工程动工。苏沫从窗口就能看到更远一点的山脚工地里,已经热火朝天开干了。中心主任年初表彰了几位有贡献的工作人员,其中就有苏沫,名头是特殊贡献奖,给了一大笔奖金。
工作顺心,同事友爱,苏沫日子过得平静顺遂。他现在唯一的隐忧,就是身体状况。他的发青期向来不稳定,又没有alpha信息素安抚,清洗标记手术亟待提上日程。
他去第四区最大的医院做了检查,几个医生给出的建议都是不手术。他身体底子太差,十几岁分化时出的岔子导致成年后信息素紊乱情况严重,再加上心理问题,可以说雪上加霜。如果再做清洗手术,脆弱的腺体和生纸腔怕是承受不住。
保守治疗的法子倒也简单,就是发青期的时候尽量用alpha信息素,抑制剂虽然可以撑一段时间,但治标不治本,且副作用明显。
他这几天不太舒服,直觉告诉他,下一次发青期近在眼前。他看着囤好的抑制剂,有些焦虑。
齐颜每周一来中心办公一天,履行她基金会会长的职责。这天来了直奔苏沫办公室,将一个小型药品冷藏箱打开,里面放着三支针剂。
“总算提纯成功了,够你应对下一次发青期了。”齐颜检查着针剂冷藏情况,发现没出问题,松了一口气。
她见苏沫一脸茫然,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自己也愣了:“周千乘没和你说?”苏沫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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