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拿过平板电脑,打开他刚刚看的那部动画片,何方两只手接过来,默不作声低头继续看。
信宿陪他坐着也无聊,两只手端着手机,打开他的单机塔防游戏,漫不经心道,“唔,还是有点好奇,冯岩伍的手臂上留下了什么,说不定是黑色骷髅头、审判徽章之类的,那些恐怖组织就喜欢弄这些东西。”
何方听着他的话,眼珠迟钝地转了转,过了几秒钟,突然小声开口说:“蝎子。”
信宿跟他坐的很近,听到何方说那两个字,他猝然直起身,眼里的情绪在短短瞬间冷了下来,周身气场急剧降温。
稍远一点的林载川神情一顿,没有听清他的话,“何方,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何方这次稍微大了一点声音,他一字一停说,“蝎子。”
第五十七章
蝎子,“沙蝎”。
刑侦队办公室内,信宿转着一支签字笔,微微皱眉道:“何方说的蝎子会是沙蝎吗,但据我所知,沙蝎的成员并没有统一的身体标志。”
林载川坐在沙发上道:“沙蝎只是那个组织的名称,里面有许多不同分支,涉及不同类型的犯罪,这可能只是其中独立的一支,内部有一套自己创立的‘规则’。”
虽然他们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何方背后的那个组织就是沙蝎,但发生在浮岫市的大型犯罪,基本都与“沙蝎”和“霜降”这两个组织有关。
但霜降主要运营药物、毒品生意,而沙蝎则囊括刑法分则中量刑在十年以上的各种罪名,这两个组织在十年前共同构成了浮岫市的犯罪网络,但随着警方打击犯罪的力度不断增加,已经逐渐销声匿迹——但他们只是藏于不为人知的暗处,在警方视野之外韬光养晦。
甚至远比十年前要难对付的多。
信宿喃喃道:“沙蝎的人啊。”
他轻笑了一声,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大的手笔、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段,这样就说得通了。”
以刑昭为首的那个组织,跟何方背后的犯罪团体,恐怕就是沙蝎的两条不同脉络。
林载川想到什么,问他:“你刚刚没事吧。”
信宿“唔”了声,挽起袖子看了一眼,白皙的皮肤明显泛起红意,还带着被何方刚刚抓出来的清晰指印。
他语调懒洋洋说:“好疼啊。”
何方失控的时候下手不知轻重,信宿又天生皮薄肉嫩,有点伤处就格外明显。
林载川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外用伤药,用消毒棉轻轻覆在他的手腕上。
信宿:“………”
他微微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明明是这人自己矫揉造作在先,林载川真的给他上药的时候,信宿看起来又莫名有些不自在……好像,很不习惯这种被人亲近、触碰的感觉。
信宿很瘦,一只手就能很容易握住他的手腕,林载川把药膏轻而均匀地涂抹在他泛红的皮肤上,同时淡淡开口,“你好像很熟悉要怎么处理何方当时的情况。”
信宿动手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回过神来就知道林载川肯定要问他这个问题。
“何方感受到的疼痛,无非是大脑对疼痛的恐惧导致的肢体幻觉,看起来虚张声势,其实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信宿说:“如果人的腿部受伤,因为剧烈疼痛坐在原地不能动弹,只要大脑感知到更加严重的危险,比如有野兽忽然出现追击那个人,大脑就会麻痹他的痛觉感知,让他能够爬起来躲避危险。”
“所谓的‘痛苦’也不过是相对虚假的感受,”信宿神情冷淡道:“人的大脑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这人已经进化到不止对其他生物抱有同等敌意,就连自己的内置器官都开始批判、嫌弃的程度。
林载川静静注视他片刻,转身把消毒棉扔到垃圾桶里,“大脑只是想保护你,做出最趋利避害的指令,想让你能够活下去。”
信宿无法苟同地耸了下肩。
林载川低头带上一双黑色手套,穿上风衣走向门口。
信宿扭头一路盯着他:“你要去吃午饭吗?”
林载川道:“我先去法医室一趟,关于冯岩伍的有些问题我还没有弄清楚。大概十五分钟后回来。”
虽然从没去过法医室,但信宿已经先入为主的对那地方有心理阴影,兴致缺缺坐回原地,“哦,那你去吧。下班喊我吃饭。”
林载川想了想,“冯岩伍的尸体已经完成尸检,送到冷藏室存放处理了。你如果想去可以跟我一起去。”
信宿听到这话,优美唇角微微一扬:“你是在邀请我吗?”
这人在言语调戏上级的道路上屡次翻车,但仍然不长记性。
林载川波澜不惊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信宿起身冷漠地想:不解风情。
法医室长年停放各种尸体,弥漫着一股经久不衰的、就算天天用酒精消毒都无法去除的诡异味道,但不浓郁,勉强还可以接受。
因为负责冯岩伍尸检的法医是个姑娘,信宿在陌生姐姐面前保持了良好的精神容貌,乖乖站在林载川身边,没有表现出一点儿不得体的地方。
那法医姐姐见他就夸了一句,“哟,这小孩儿漂亮。”
然后又道:“林队,死者尸体经过解剖,内脏器官明显呈现出溺水性死亡的特征,呼吸道存有溺液和泥沙、肺部严重水肿。另外,死者的手部和肘部都有明显的撞击伤,从伤口位置判断,应该是死者主动向外受力造成的,这也说明他在生前有一段清醒的时间。”
“除了手臂处的那道伤口,其他都是很典型的溺尸特征。”
林载川微微点头,又问:“以冯岩伍当时的身体情况,他有没有从车里逃出来生还的可能性?”
法医沉吟片刻,“既然死者半途醒了过来,而且在手肘处留下明显撞击痕迹,说明他生前确实有过自救的动作,只是没有成功,理论上来说,他确实是有机会从车里出去的。”
“刚沉没的时候可能不行,但等到河水慢慢进入车里,车内外的水压平衡,如果这个人水性好,完全可以推开车门游到河面上。”
“但那种濒临死亡的情况下,可能根本来不及冷静思考,或者手忙脚乱打不开车门都是很正常的。”
顿了顿,女法医笑了起来:“要是换做是林队,当时那种情况肯定能出来就是了。”
信宿终于出声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那个人杀冯岩伍灭口,是为了保护组织的存在,防止他说出不利信息。”
林载川看向他,轻声道:“假如冯岩伍没死,你觉得,那个人会不会回来再‘杀’他一次?”
信宿微微挑起眉梢,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让冯岩伍‘死而复生’,给对方一个他根本没死、而是从车里逃出来的假象。而且冯岩伍知道组织要杀他灭口,必然心灰意冷,如果他能侥幸死里逃生,恐怕就不会再维护那些不讲情分的同行了。”
“所以只要确定冯岩伍没死,那个杀手就一定会再回来。”
林载川向来行事沉稳,如果不是对方把事做的太绝,他也不会用这种剑走偏锋的方法。
“听起来可行。”信宿思索片刻,又道,“但以那些人的警惕多疑,很有可能会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毕竟是个经验老到的杀手,失手的可能性很小——冯岩伍也确实死了。”
林载川说:“所以这个消息不能由警方主动传递出去,而是让那个凶手对自己产生怀疑。至于具体要怎样操作,我目前还在考虑。”
从法医室离开,林载川开车带他出去吃午饭,信宿早就跟他说想吃牛肉火锅。
信宿一路上反复思索着林载川刚才说的话,越斟酌,就感觉这个办法简直妙极——警方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何方无法接受审讯,跟这起案件有关的吴昌广和冯岩伍都已经变成了尸体,而罪魁祸首没有留下一丝身份线索,事了拂衣去,在茫茫人海中彻底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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