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声眼前清明了一点,呼吸也慢节奏地恢复正常,心口依然疼得要命。
他看见自己攀着闻又夏的后背,手腕上空荡荡的。
他突然很想念贝斯弦做的那个简陋手链,那块拨片,那颗不会响的铃铛。
片刻的失去意识,像灵魂出窍,类似的事以前发生过一回。邱声回过神时已经在车上,车门紧紧地关闭,窗开了一条缝,依稀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车没开,闻又夏坐在他旁边,见他眼珠轻轻地转动,问:“好些了?”
邱声慢半拍地:“……嗯,过去多久了?”
“不到半个小时。”闻又夏看了眼时间。
邱声浑身乏力,他后知后觉,突然紧张起来:“我没做什么吧?”
“刚刚体温有点儿高,怎么叫都没反应。”闻又夏说,“我喂你吃了药,两颗,记得以前是这个量。”
他只在叙述事实,同时藏起了一根手指。
这动作让邱声觉得他也许在喂药时咬了闻又夏,但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整个人仿佛被抽离出了躯体——不过比起直接昏迷过去才被送医院,起码现在他还能控制四肢。
手脚还在酸软,邱声靠在小面包车的后座,一点也不想动。
他微合着眼,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又会昏过去,闻又夏观察一阵,罕见地主动开口:“顾杞和小卢配合导演组拍一些镜头。”
“哦……”
“你头还晕吗?”
“有点累。”邱声说着,偏过头望向他。
他们一起时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沉默寡言,闻又夏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为了缓解太尴尬的安静。
如愿从闻又夏眼内发现了担忧,掐着喉咙那只无形的手仿佛松开了一半,上次没有闻又夏,他的噩梦里是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孤独的长街,雪下得很大,他要被冻死了,手上却是热的。顾杞把他叫醒时,邱声发现已经被包扎完毕了,敷完药,又凉又麻。
现在右手掌心完全恢复,不仔细辨认甚至很难找到痕迹,仅仅过去了四年,邱声就已经在装聋作哑,假设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些事。
“顾杞说……”闻又夏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你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
邱声情不自禁地皱眉:“他怎么什么都说?”
后面的“多管闲事”四个字没出口,被闻又夏打断了。他懊恼地弓着上身,手捂住脸,邱声看不见他是不是在难过,但他听见闻又夏的声音是少见的沉闷,极力压抑着痛苦:“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想到了你能不走吗。
你为什么要走。
不只那个疯狂乐迷,邱声也无数次想问。
他睡不着的时候,吃不下饭的时候,肚子痛得满身冷汗的时候。但他明白答案是唯一的,因为他和闻又夏的矛盾那时已经无法调和,再坚持在一起,无非更让两个人受伤,分开一段时间是冷静的方式。
可能冷静过头了吧,差点变成彼此憎恨。
“会不会觉得害怕?”邱声轻轻问,“刚才看到的。我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像个随时随地都会发脾气的疯子。”
“你是生病了。”闻又夏的声音从他指缝中传来,委婉地否认。
生病,对啊。
几年前满心忐忑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在这时不讲道理地侵占了邱声的意识。他掰开闻又夏的手,强迫他看自己。他也不知为什么会酸楚,“生病”是他们长久以来都心知肚明的事,邱声以前承认,后来不想承认,现在终于又承认了。
“对,我生病了,”他感觉闻又夏的手冰冷,苦笑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和一个人保持太久的亲密关系。”
“……”
“而且改不了,起码短时间内。”邱声说,低着头,“我不想承认,但是你害怕,或者说觉得我们先不要谈……很正确,也很理智。我只是……我接受不了,你一提什么现在不要说那些我就气得想杀人——你当我是脑子有病吧。”
“邱,你也看着我。”
邱声从他手上移开视线,感觉心口又开始发闷。
“这不是你的病。”闻又夏说,“你比我敢面对它。是我……我不行,我也想走出来,但每次听到那首《Alice》就……过去二十多年一无所成,一无所有,我太自私了,而且……太弱小。那件事让我觉得我是个废人,无能为力。”
“……”
“所以经过很多之后我在想,如果有办法让它回来,我们是不是就会变好了。”
“……”
毁灭性打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所有一切都按原来的轨迹、预定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霎时出现一个变数——
于是所有既定成果被推翻,摧枯拉朽,不留修正余地。
一个本就不坚强的人面对废墟,像过去的美丽现实变作海市蜃楼,什么也没了。固然明白能从头开始,只要精神还在就不会完全被打倒……有几个人又能做到全不在乎?
——到时候我们也会浑身是伤吗?
——不知道,所以我担心你会后悔。
当时担忧成真,四年的遗憾发酵,最终只剩下一句叹息。
“你后悔过走吗?”
闻又夏一向很稳的手指好像在颤抖,这不应当发生,邱声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已经够后悔了。”邱声的嗓子像被金属片狠狠地刮了一下,“可我最最难受的是,真正放弃的人,闻又夏,不是我。再来一次,我们至少有一个人不要继续遗憾吧?”
狭窄的车厢,闻又夏低头,轻轻地抽了口气,拇指速度极快擦过鼻尖,别着头,好似不想让邱声发现他刚才呼吸频率失常。
“但是我治不好怎么办啊闻又夏。”
闻又夏忽然伸手用力地把他往怀里揽,紧紧地拥抱。
“没关系。”他贴着邱声的耳畔说,“没关系的。”
外间是逐渐黯淡的夜空,月色虽明朗却不足以照亮黑暗。亚湾的热带海风不知春秋,带着温热触感扑上皮肤,天边是错落星辰。
这个拥抱等了太久,他本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邱声嚎啕大哭。
他仿佛要把这些年无尽的委屈、难过、孤独与忍耐一下子宣泄殆尽,好一会儿才停下,鼻尖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他把闻又夏肩膀那层薄薄的衣料都哭湿了,留了个难看的深色印子。对方的目光偏生认真而深邃,邱声看得羞耻,别过头。
“你别看我。”
但闻又夏轻柔地擦他的脸,那些眼泪,一点一点地用指尖揩掉。
他做这些时邱声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演出时转瞬即逝的回忆与沉重鲜血让邱声又哽了一下,低着头。他本来不想对闻又夏再示弱了,可他现在只想哭。
“你看,我什么也没留住。”他伸出手,给闻又夏看那里的旧伤痕。
“我以为你扔了。”
“没,它自己断的。”邱声抱住膝盖,坐得无比自闭,“我伤心了好久。”
如果闻又夏在这时说一句“做个新的给你”,邱声也许会感到安慰,进而释怀。可闻又夏垂着眼,握住他的手,把腕骨揉了又揉。
“你……”闻又夏喉间干涩,“你等等我,行吗?”
邱声反手捉住他,抬起来,狠狠地咬一口闻又夏的手腕内侧,几乎见血。
疼痛在这时并不难捱,下一秒,邱声又吻上那地方。他让闻又夏张开手指,把脸埋进他干燥的掌心。
“我不会等太久。”邱声生硬地说,“错过这次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
“好。”闻又夏发誓般郑重。
四年内,只有现在邱声才想念了一秒他的礼物。
过去的闻又夏不算个心灵手巧的人,爱得又疯又烈时写歌给对方就算刻上了隽永,唯一那件礼物却送得异常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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