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杞诧异,他越过邱声:“诶,真找到了啊?”
闻又夏点点头:“邱说排练室有了,他就把鼓搬过来了。”
“啊对,排练室。我正布线呢。”顾杞划了个范围,“你看看你想站哪边儿……”
他俩去准备音箱了,留邱声和卢一宁面面相觑。
叫卢一宁的少年看起来都不到二十,愣头愣脑的,下巴长了颗青春无敌痘,虽然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气质不知怎么的有点憨。他大约上次理发时打了瞌睡,刘海被剪豁了,一个缺口横在右边眉毛上。
邱声刚说了句“你好”,他蓦地站直了,像军训被点名似的对着邱声就是一鞠躬。
邱声被卢一宁彬彬有礼、气势汹汹的架势吓了一跳,赶紧回了一鞠躬——日后回忆这个初次相识,两人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见面就掐。
银山的四个人第一次聚齐了。
排练场地是顾杞找的,在滨海新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变过。
这一年,滨海新区的重点开发才刚进入新阶段,很多人还在观望阶段,沿滨海大道建好的一片写字楼没怎么投入使用所以像烂尾楼,看不出日后成为经济中心的任何迹象。而他们租了一个艺术中心的顶楼排练室,有空调,没有地暖。
条件是艰苦一点,但胜在地方够大,好过地下车库或者废弃楼房的一层。
最开始,邱声以为卢一宁是闻又夏从哪个青少年架子鼓兴趣班抓来的,还有点怀疑水平,等卢一宁组好鼓给他来了一段,邱声彻底闭嘴。
卢一宁才十八岁,但已经学了十年鼓,底子很好,之前帮烂苹果的鼓手救过一次场所以认识了闻又夏。他一直没有固定乐队,有经验的不想带他玩,觉得年纪太小了,而同龄人那些闹着玩的乐队,卢一宁又不太看得上。
他来这儿,纯属因为闻又夏选了邱声。一开始都担心他们的乐队临时拼凑,真排练起来才发现磨合并不困难。
顾杞的吉他技术不差,而且跟邱声配合了很久,有队友的默契在。而“贝斯+鼓”的节奏组就更没问题了,闻又夏和卢一宁都是个人能力很强的乐手,简单沟通后就知道彼此想要什么感觉。排练时有点高低音区的分裂感,这是新乐队常有的毛病,只能交给时间。
排练室只有一扇窗,从那里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滩。同楼层的另一端有舞蹈班和瑜伽班,偶尔他们休息时,会在走廊捡到跑来看热闹的小姑娘。
瑜伽班的女老师来送过喝的,邱声拿了一次,感觉女老师可能喜欢闻又夏。
但顾杞说:“人家明显是对你有意思!”
邱声:“……”
第二天女老师再来送饮料,邱声把卢一宁推出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对异性没有感觉,而现在,邱声更是一心只想闻又夏。
“银山”的名字就诞生在他们开始排练的某个黄昏,大概已经过了一两个星期?基本磨合没有问题了,邱声记得起完名后没多久他们就把《五月雨》的谱子全部编完快开始整首歌的练习。
当天排练得还算愉快所以天没黑就结束了。卢一宁晚上要帮人打鼓,顾杞去上夜班,他们俩走的时候邱声正收拾乐器。
“杞哥今天终于体会到你的好了。”他轻快地说,“有个稳的贝斯手,他偶尔也不用那么紧张……”
闻又夏站在窗边,他望着海面发呆,突然问:“乐队叫‘银山’怎么样?”
排练室朝向不算很好,西晒严重,每到傍晚六七点钟时海风就冲进了这个房间。夕阳粼粼的光水一样地从深色地板铺开,尽头抵达底鼓的金属边上,惊鸿般地闪了闪。
“很好啊。”邱声没问更深层次的含义就点了头。
闻又夏站在门口等他。
艺术中心人少,电梯时常短暂罢工。他们的排练室在二十七楼,这天出去后半晌没看见电梯工作,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邱声叹了口气,自觉地去走楼梯。
好在他们是两个人,一路聊天,下几层就休息一会儿。
他想着顾杞的话,不知不觉问出了口:“我听说Woken和桃色新闻都找过你。”
“嗯?”闻又夏疑惑他怎么知道,“是给我打过电话。”
“那你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我比他们差远了吧,Woken的许然还是美国留学回来的——”
“你没有比他们差。”
楼梯间空空荡荡的,闻又夏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膨胀成一朵云,把邱声托着飘在半空。他踩不着地似的,脸开始发热:“……是嘛。”
闻又夏往楼下走:“邱,乐队最重要是什么?”
“啊,技术?能力?”
“工作的话靠技术就够用,但你想做的应该不止这些,是吧。”
邱声感觉闻又夏哪里不一样了。
他飘飘然地想:以前的闻又夏难道不该觉得工资是考虑的第一因素吗?现在又在问这些,难道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居然高过白延辉?
邱声说:“我想……能够这次做久一点,就我们四个人,不要再换,朝一个目标走,你会不会觉得太简单?”
“这事很难。”
邱声点点头,他知道乐队能长久坚持不比改变自己容易。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合适’。”因为走动,好几个字仿佛黏在一起,闻又夏说话总不肯用力,随时会被楼梯间漏进的风吹散,“技术好不好都是次要的,如果不合适,就会撞得浑身是伤,也会后悔选了对方。”
邱声问:“所以你觉得我合适?”
闻又夏一脚跳过三四个台阶,单手扶住贝斯琴包:“差不多。”
“万一我也不合适怎么办?”
“不知道。”
“到时候我们也会浑身是伤吗?”
“不知道。”闻又夏抬起头,他站得低,自下而上地看邱声,“所以我有时担心你会后悔。”
后悔?
他的确怕后悔,但是面对闻又夏呢?
“……不可能吧。”邱声说。
“这次是你选了我。”
“那又怎么了?”
闻又夏沉默许久,最终只说:“……没什么。”
面对邱声的眼睛他不得不将伤人的假设先放在一边,他本来想说,“我们对彼此了解还不够,等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能会失望”。
失望了,后悔现在的决定,后悔信任他。
但邱声明显没有想那么多。
邱声在这些问题上十分单纯,他以为闻又夏是烂苹果后遗症,如果说清楚点也许闻又夏就不会纠结“后悔”。但他自己也没办法准确概括对闻又夏执着的原因,激素吗,或者一下子被触动了所有细微神经末梢?那天语无伦次的一大堆有的没的,现在再让他说一次邱声都不一定能完整复述。
这么一看组乐队的确像谈恋爱,说不清楚,又非你不可。
甚至比恋爱还要深刻。
他们会在未来给彼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算等发现不合适了,后悔了,分道扬镳了,那些歌还是会永远存在。
永远,永远是比下个世纪还远。
比时间尽头还远。
相比起“永远”,似乎“后悔”也没那么可怕了。
邱声听见心口有个怀着秘密的泡泡被夕阳“啪”地一声戳破,他脚步稍微停滞,组织着语言想安慰闻又夏,却见闻又夏在出口站定了,喊他:
“过来,电梯恢复了。”
不争气的电梯把他们从十九楼载到地面,邱声要往南走,闻又夏朝西。
闻又夏跨上那辆机车简单地和他说了再见,他扣好头盔,挡风镜是茶色的,遮住他的眼睛。邱声朝闻又夏挥挥手,对方即刻拧动了油门。
他的背影融化在铺天盖地的暖黄中。
几天后银山排了第一次《五月雨》的新版本,歌词没有大的修改,但是旋律和编曲都近乎于重写。比起邱声最初用软件与吉他简单录的版本,新的编曲中鼓点更干净,贝斯线也有了利落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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