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54)
工作日,牛角沱站换乘的人群穿过玻璃长廊,行色匆匆,脸上是疲惫的困顿。偶尔有人多看一眼宽阔江面,货船顺流而下,更远的地方,长江索道滑向南岸。
池念站在新华路的索道站外,一手拿着两个包子,打了个哈欠。
一股小凉风顺着他领口钻进去,冻得池念浑身一抖,清醒片刻又开始犯困。他咬了口包子,转过身去看身后的奚山,嘴里被塞满了,不清不楚地哼唧两声。
“喝吧。”奚山把豆浆举到池念嘴边。
池念叼住吸管喝了两口,奚山又拿开。
不怪池念娇生惯养喝个豆浆都要别人伺候,实在是这天情况特殊。他左手拿着肉包,右手拎了个巨大的画材袋单肩包——本来背着啥事没有,结果运气不好,刚出门袋子就断了,只能用手拿。
着急吃饭,奚山就充当了他的人形豆浆支架。
现磨豆浆尝起来有点儿沙沙的质地,奚山嫌太甜,自己的那杯只喝了一口。他吃不了的甜品给池念,而池念吃不完的剩菜交给他扫荡,在一起居住满三十天后两个人俨然就这一点已经达成共识。
还有很多地方,池念觉得这段日子他们算相处愉快。
周恒文回来找他时,因为觉得池念消停了哄一哄,就可以让那一大笔钱既往不咎。没想到现在被新仇旧恨一起算账,进了一趟派出所,周恒文大约真的怕闹上征信后影响个人前途,两周内把钱打给了池念。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快40万,倒是比之前一次性从池念卡里取走的要多。
奚山的“坐三轮回北京”的威胁力太强,打完钱,池念表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后第二天,那个骚扰他的电话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此后,池念再没见过周恒文,他像笼罩在头顶的一片阴云,被太阳一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拿到钱,池念终于结束了月光族的窘迫生活,对普通人而言的一大笔积蓄回归银行账户,池念前段日子过得拮据,这时没急着花。
他转了一半给卓霈安,最近股市行情不错,和她一起买了几支股票。此外,池念添置了电脑,准备逐渐地通过以前的人脉接点设计本行的活,他水平没有荒废,陶姿也乐意给他介绍点客户。
大头放在银行买理财和吃利息,余下的就当生活费。池念提过一次要给奚山交房租,被对方想也不想地驳回了。
于是买了台扫地机器人,减少做家务的频率——这个奚山倒是没反对,只有雪碧对吵闹的机器意见很大。
那天奚山一时提的“男朋友”话题,池念怕答案不如自己所想,宁愿装聋作哑。
他隐约感觉奚山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换作别的人,确认过眼神下一秒就可以接吻拥抱,好像关系的改变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可池念面对奚山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车祸的前因后果和奚山有关系吗?奚山始终不让自己问的,有关父母的事,又是不是压着什么苦衷?
正如同池念希望一切尘埃落地,再谈感情,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奚山还被难以说出口的过去牵绊着,也不会完全走出来。
而且奚山的择偶标准听着很普通,实际从他那“以前谈恋爱的男朋友都嫌我无聊所以不长久”的经历来看,恐怕这人确实不太懂如何维持一段亲密关系。他们朋友当得好好的,池念干什么想不通非要挑战hard模式。
等奚山主动开口不好吗?
……说归说,池念很难不着急,他甚至给了自己一个期限自我了断:最晚年底,奚山再没动静,他就要冲了。
“到时候奚山不会谈恋爱,我教他谈!”池念这么想。
长江索道对外地游客而言是必须体验的五大景点之首,对已经习惯重庆生活的奚山,不过是个和轻轨、公交、通行电梯一样的交通工具。
单程票20元人民币,本地人持卡乘坐只用一块八毛。
但池念仍算是外地人,前一天晚上奚山说“可以坐索道”后,他就陷入蜜汁亢奋。可能因为亢奋得太早,这会儿真正站在检票口前已经快睡着了。
刷卡入内,他们挤在一群通勤长江两岸的人之中。
索道需要等待,奚山是不赶时间,但池念和陶姿等人约定了早晨九点半在上新街公交站碰头,他不得不提醒一下满脸倦容的人:“来得及吗?”
“随便吧……”池念哈欠不断,就差没倒在奚山身上小憩,“都走到这儿了,来不来得及都得等……坐车还会堵呢……”
说到后面又快没声音了。
奚山揉揉他的头发,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懒死你。”
池念装作没听见,单手往上提那袋画材。提到一半被人截胡,他扭过头,奚山满脸事不关己地拿走了,然后一抬手,把自己那个运动腰包挂在池念脖子上。
那个包里有不少东西,池念之前嫌重,半真半假地撒娇想让奚山帮自己拿,被无情拒绝了,这时见奚山一声不响地拿走,池念讨好地笑:“谢谢奚哥!”
被奚哥摁了下眉心。
豆浆喝完扔进垃圾桶,他拿出手机看群里的消息。
陶姿不出意料被堵在了半路上,坐轻轨的连诗语和夏雅宁还在换乘,至于那二十来个学生……
“呜哇陶老师我睡晚了!等我!”
“我也!但是我上轻轨了!”
“睡晚+1”
“+2”
“+3”
……
一溜数字下来,除了林蝉和平时就很用功的一个女学生,竟无一例外的都还没到场。池念出发时已然想到了这种结果,在群里发了句安慰说大家都别慌,安全第一,晚到了就晚一点,收获满满的“理解万岁”。
猫咪头像的林蝉冷不丁问:“池老师,早到的有奖励吗?”
池念没回,夏雅宁轻快地接话:“奖励你棒棒糖一枚~”
林蝉:“那要池老师给我买。”
“自己买。”池念打字,刚发出去,耳边猝不及防听见奚山问:
“在和谁聊天?”
池念离开群聊界面时有点儿手忙脚乱,像被发现了某个秘密似的,抬起头解释:“和学生,有两个已经快到了,在催——喏,你看嘛。”
奚山不看,指指开始挪动的队伍:“走吧,索道来了。”
就算把手机界面都凑在对方眼皮底下了,奚山似乎也并不在意内容。池念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心情略微沮丧了会儿,被走在前面的奚山一拉手腕,忙不迭地跟上他。
这时正在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通勤的早高峰已经结束,但游客没有大规模地涌入索道,所以人难得不算太多。
奚山让池念站在了最前面,可以不受遮挡地看见江景。年代久远,索道的轿厢仿佛一下子把人关进了世纪初的色调。红漆写就的字上有斑驳的白,挡风玻璃刮花了,上层透着一条缝,旁边悬挂的“请勿依靠”告示牌崭新,像黏在背后的楼房窗边。
雾气即将完全消散,天空中没有太阳,但一低头,江水与那些星辰似的闪烁着的光都成了晴天的最好证明。
索道缓缓地启动,长江水东流,从脚底淌过时池念听见了船上鸣笛。
几百米的江面从空中掠过时比想象中快得多,四分钟,一眨眼的工夫,池念走出索道轿厢时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上新街索道站外紧邻着公交,池念和奚山走近时,那边有个女生用力朝他们招手。
“池老师!”张小兔——因为有一对兔牙逐渐被忘记了本名——跑过来,书包跟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再不来人我都以为你们要鸽。”
“不会鸽的,她们很快就到。”
这次周末的活动是陶姿提出来的,到南山散心,顺便在观景台练练速写。
艺考迫在眉睫,十二月开始,画室的不少学生还要同时准备学校安排的一系列考试,焦虑情绪传染似的弥漫开,所有人都不在状态。陶姿见状,找了个大部分人都有空的时间组织活动,并许诺请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吃自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