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26)
他想用照片定格盐湖浅紫的绚丽天空,巴音河边金色的烟花,黄沙与戈壁,草原。定格每一首播放过的歌,奚山的微笑,装作很凶时眉心的褶皱,还有他们每一次若有似无的触碰,手指,鼻尖,膝盖一侧接触时的暖热温度。
但有些事情只能记得。
池念想,无论舍与不舍他们都要分开了,偷偷拍一张照片,不过分吧?
他拿出手机对准奚山,飞快地拍了张照。
青海湖的水涌起,沾湿了他的鞋子。
第21章 高频心动
照片拍了挺久,池念站在旁边抽完两根烟,他们才重新上路。
奚山和他换了座位,自告奋勇地开车。池念捧着奚山的相机,从那个小小的预览框里给贡布和卓玛分享刚才的照片。
奚山拍照的水平确实不错,池念作为门外汉的眼光看来至少光影、构图都很完美。他说自己不擅长拍摄人像,但在画面中,藏民夫妇笑容天真而灿烂,半点不做作,没有摆拍痕迹只觉得自然。
他们当天黄昏抵达西宁,奚山将贡布夫妇直接送去医院。
贡布的手机像素不高,又很卡,奚山就要了贡布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承诺以后会把照片冲印出来寄给他们。
他考虑周到,贡布感谢了无数句,取出随身带的藏刀要送给奚山。
但奚山说什么都不肯要,催着对方赶紧去看儿子。到底关心则乱,两夫妇经他提醒,想起此行目的,风风火火地提着行李往医院去——没有拥抱的离别,并不难以接受。
贡布和卓玛只陪伴了他们一天的路程,就好像已经结下深厚友谊了。
分别后,池念歪着身子去靠奚山,在对方伸手时又猛地站直了,揶揄说:“那把藏刀上有绿松石和红玛瑙啊,贡布大哥说是他家祖传的刀,这都不要?”
奚山敲他的头:“就因为是祖传才不能要,懂吗?”
池念哼哼唧唧了几句做好事不留名,打开车门钻回副驾驶:“晚上有好吃的吗?”
奚山忍不住笑了:“急什么呢。”
“我明天就要飞走啦!”池念故意说得很夸张,想看对方会不会露出一丝犹豫。
奚山没有异常,给他关了车门,趴在窗口:“那就去吃点宵夜吧,我知道一家本地特色菜,你可以试一下这儿的八宝茶。”
池念:“……”
池念冷漠地想:哦。
不论是有意或无意为之,这个人真会撩拨他,但撩拨之后呢?
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用一两个小动作勾回他的心跳,又在他试探着从龟壳里伸出头时礼貌地后退回安全距离。
他觉得的暧昧,也许在奚山看来,只是朋友间正常的礼尚往来。
而这结论让池念沮丧。
晚饭一如既往的丰盛却不夸张,手抓羊肉很好吃,茶叶、果干与冰糖混合的八宝茶也很新鲜,池念却不知怎么的没胃口。
他潦草地吃了点,怕被奚山看出不对劲又强迫自己和平时吃得差不多食量。
好在奚山并没有多问。
酒店是一早定好的,池念洗漱,躺到床上后拿出手机开始算钱。奚山没要他给钱,这动作多少带点赌气成分,像小孩子博关注。
池念自己也知道这样太作,太幼稚,但就是忍不住在奚山面前找存在感——首先因为分别在即,这次他没时间逃避;其次,他不太相信奚山全然把自己和路上遇见的贡布卓玛当成一样的地位。
如果真是一样的客气,一样的点到为止,池念可能根本不执着。
算账算到半截开始出神,池念没注意到奚山已经洗了澡,顺便坐在了自己的床尾。他擦着头发,另一只空闲的手不老实地点了下池念的脚心。
“在做什么呢?还小声嘀咕。”
池念差点原地弹射起飞。
他曲起腿,侧身躺在一边,没好气:“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比起平时软绵绵的反抗,这次语气尤其重。奚山愣了一下,片刻后不作声地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床边,不理他了。
是在生气吗?
但池念眼角偷看他时,奚山脸上没有反应出任何,面无表情。池念惹出来的尴尬,拉不下脸立刻道歉于是闭上眼装死。
脚步声又变得远,浴室里,奚山开始吹头发。池念回过神,脸上滚烫,心跳后知后觉地加快了。刚刚他被奚山一个动作刺激,差点有什么话就呼之欲出,被他咬在舌尖,最后痛的只有自己。他难过想哭,委委屈屈地把脸埋进了枕头。
“能不能别动手动脚,我要误会你喜欢我。”——后半句奚山大约不会想听,池念说出来,他们的感情就会立刻变质,让西宁的第一个晚上冰冷又无情。
他喜欢奚山吗?
池念重新自我反省,最后仍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与看日落时的朦胧好感不尽相同,他对奚山抱有的,除了感激与依赖,更多仍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心动。而这心动经过几十个小时朝夕相处的发酵,云一样地膨胀,覆盖在他意识的任何角落,反复提醒——
你喜欢眼前这个人,你想要和他多亲近,多了解。
想要和他谈一场最好有始无终的恋爱。
你甚至因为短期内高频的心动,将这个人作为陪伴余生的幻想。
这些想法不一定就能够支撑池念未来几十年持续爱他,可至少现在,池念一想到分别,与分别后不知何时才有的重逢,就难过得说不出话。
算命先生说他的过不去的山,池念想,他的心还是被困在无人区了。
那场日落,奚山看他的眼神太致命。
池念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浑浑噩噩地睡过去的。
迷糊中,他感觉有人关了灯,帮他把被子拉到脖子处露出头,免得出气不畅。他翻了个身,那人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的睡眠不好,仿佛分裂出了一个自己去听床边清浅的呼吸声。
有人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指尖在池念脸颊轻轻地拂过,克制地收了回去。
翌日七点,池念被闹钟叫醒。
他难得无梦,醒来反而怅然若失,有点落魄。奚山依旧没有主动和他交流的意思,池念脾气顿时上头了——小时候被宠的,就算后来对男友千依百顺各种迁就,但奚山又不是他的男友。
也因为不是男友,他没法说什么,有气也没处撒。
两边矛盾加在一起,池念收拾东西力道很大,穿鞋时恨不得把地板踩穿,奚山终于注意到他情绪不太对劲,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了,不想走啊?”
是不想走,但也不想你这么对我说话。
池念系上鞋带,看都不看他:“没,起床气!”
奚山:“……好吧。”
早餐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池念化悲愤为食欲,连平时讨厌的蒸紫薯和白煮蛋都各吃了俩,牛奶泡麦片,哈密瓜,抹了草莓酱的粗粮面包就一点泡菜,中西合璧的吃法,最后还嫌不够似的,喝了小半碗麦仁粥。
奚山看愣了:“你昨晚不是吃过饭了吗?”
池念理直气壮地瞪他,无声表示:怎、样。
奚山就知趣地收回目光和所有调侃的心思,默默地吃刚端回来的面条。周围嘈杂,他们这桌近乎死寂,池念想继续吃,盘子里突然出现了两颗小番茄。
他抬起头,奚山事不关己地收回手。
郁结的难受消散了一点,池念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昨晚开始情绪外放过头。他不该用他的“好感”去绑架奚山要求回应,垂下眼,说了句谢谢。
如果现在还留有体面,他就该开开心心地记住和奚山相处的最后两小时。
航班8:55起飞,急匆匆的一顿饭后,奚山驱车送池念到曹家堡机场。
“好遗憾啊。”池念望着起飞的一架飞机突然说。
他打破僵局,奚山自然接话:“怎么了?”
池念低头玩手机:“这次来青海,我还没去过塔尔寺呢。之前嫌天太热了,又没心情……如果前天从德令哈飞回来,我就可以去的。”
片刻后,奚山轻声说:“下次吧,下次我们去看法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