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向帅摸的是可乐瓶。
“不会和棋的。他不会甘心的。”
魏益谦摸了摸鼻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师兄是说向帅?”
“我说的是向前进。”
魏益谦看着那个被午后的阳光虚虚地拢着的人影,满眼都是溢于言表的欣赏和近乎直白的爱慕。
“能在这样规模的比赛中,堂堂正正地击败向帅这样的对手,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执着。”
两人一起看着那两个完全被光笼罩着的人,仿佛一对被天神眷顾的骄子。相较之下,周围的一众棋手们仿佛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光辉,显得是那样的黯然失色。
“因为这是他能想出最好的,可以报答向帅的做法了。”
魏益谦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对于向前进而言,向帅是引领他走上象棋之路的人。从某个程度上来说,比师父何文宣更加来的重要。
面对恩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看到自己全部的实力,堂堂正正地战胜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前进突然抬头望向窗外。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在关注着他们这一桌,众人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聚拢了过去。
“向叔叔,你看什么?”
向帅跟着打量了一会儿院子,没见到外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雪,从树上落下来了。”
向前进抬起胳膊,指着海棠树的枝丫说道。
向帅顺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苍老虬劲的西府海棠树立在垂花门内侧的墙角边。
这个冬末的时节,树干上不见半点绿色,本就纤细的树枝被昨夜的积雪压得几乎拖在地上。许是经过一个中午太阳的照射,树枝上的残雪渐渐融化、
向帅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觉得春天很快要来了。”
向前进抿嘴淡淡一笑,说着缓缓地抬起手。
地上那被压弯的枝条,已几不可见的幅度晃动了两下。
向帅眨了眨眼。
向前进的手指落在了黑马上。
向帅的瞳孔微微颤动,窗外的雪反射出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仿佛眼睛也被融化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地上的残雪,而向前进看到的,却是冰雪消融后汇聚成的溪流、江河,乃至大海。
垂在地上的海棠树枝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缓缓升腾,在那深褐色的树皮下,孕育包裹着无限的生计和对阳光的执着。而就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土地下方,纤弱的小草正在向上生长,离离的野草宛如燎原的烈火,谁都无法阻挡它的生发。
刹那间,向帅只感觉自己的汗毛沿着背脊一路蜿蜒而上在后背心炸开,胸口中了一圈似得阵阵发麻。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向前进,甚至自负地认为仗着那被偷来的十八年光阴,他比他自己都要更了解他。
但是这一刻,他发现他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所谓的“江南棋王”并不是一日之内养成的,已经成型的参天的大树看起来巍峨深沉,但它最具生命力的那一刻,却是稚嫩到几乎柔软的小树苗从泥土里披着日光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对于向前进而言,正是现在这一刹那!
向前进出手了。
马六退五。
面对向帅策马迂回,向前进毅然决然破釜沉舟。
为了防止向帅进马照炮兑将,他放弃进车兵线的机会,以一招“金丝白玉斩情思”轻轻地切断彼此纠缠已久的退路。
这一招是何门弟子门入门学的第一手套着,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却又凝结着何文宣一生的心血。看似绵软温柔,却暗藏着一股不破楼兰终不还的骨气,是江南文人的风骨之气。
观棋室内,何文宣见状忍不住颤抖着站了起来。
春天,不只是温柔的风,缠绵的雨,和江南小巷子里走过的那最是一低头温柔的女子。更是无法阻挡的暖阳,是惊蛰怒吼的雷,是可以吹死老牛,吹咧石头的硬风,是从层层的后土中迸发的生命。
向前进,人如其名,带着他剩余不多,却各个悍勇的兵将们,淌过湍急的,上游甚至不断地落下冰排的河流,朝着红棋的大本营杀将过来!
车七退三,卒四平三
马三进四,前卒进一
面对向前进的攻势,向帅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他放缓了步调,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十多分钟。把个可乐罐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抿上口。
“这小孩这是干什么呢,一瓶破可乐被他喝得好像在品酒一样。”
“不行就认输了吧,我看现在的局面依然是一边倒了。哎,这小孩下得不错,可惜老何的弟子还是棋高一着。刚才那一下就很得老何的真传嘛,不愧是入室弟子。”
刚才还跟着马老汉起哄的老棋手说道,气得马老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他没留胡子,不然就可以当场表演一个“吹胡子瞪眼”了。
“你们看出个屁。那小孩这样慢条斯理,是在故意打乱比赛节奏。老何弟子棋下得还行,但是论比赛经验明显比不上那个小狐狸。哼!”
马老汉不知道向帅其实也是何文宣的弟子,为了落他的面子,开始夸奖起了向帅。
不过他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向帅现在打得也正是这个主意。刚才那一招“金丝白玉斩情思”让向帅又惊又喜,惊的是向前进的棋力深不可测,喜得是自己也在这一招里心境有所突破。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决定主动放缓比赛节奏来慢慢消化,顺便打散向前进的节奏。反正他时间多得很。
至于何文宣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也就不跟这个西北糙汉子计较了。
“话说回来,这叫做‘项帅’的选手到底师承何人门派?怎么他的棋路那么奇怪呢。”
明秋桂和何文宣互视一眼,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于是说道,“他是‘五毒鬼手’侯剑秋的弟子。”
“什么?侯剑秋居然有弟子?”
“老侯不是去年就没了么?啊呀,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传人了呢。阿桂,你可不能瞎说啊?”
众人议论纷纷。
“呵呵,死胖子说的没错,这家伙确实是侯剑秋的弟子,你们不觉得他贱兮兮的模样和老侯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么?”
何文宣收起扇子,敲了敲左手掌心,轻哼一声。
他和明秋桂早就说好了,要找个时机让天下人都知道侯家棋有了传人。现在正是大好机会,差不多棋坛上有分量的人都在现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现在吧。
“什么贱兮兮,我看就很好,比你的弟子强!”
马老汉这个人脾气很倔,他打定主意,只要是何文宣反对的,他就一定要赞同。
“我看这孩子不错,我喜欢他!”
他说着,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这孩子可怜,还没出道师父就没了。你们都不准欺负他,欺负他就是看不起我老马。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你们很是看不惯他‘小棋王’的名头,一个接一个打压他呢。以后可都不准了!”
众人听了都哭笑不得,心想当初第一个嚷着要灭他气焰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魏益谦何等聪明,立即看出了其中的关窍,他师爷和何老爷子这两人正在唱戏呢。
他决定给火上再加一把柴。
“师爷,我生的晚,没见过侯爷爷本人。他到底如何刁钻古怪,您跟我说说呗。”
“我记得70年代有回在崂山参加比赛,我坐在这家伙对面,越下越觉得哪里不对头。”
明奕仙眯起眼睛,一脸怀念地说道,“我总觉得附近不知道哪里传出酒香。但问题是谁会把酒带进赛场?整场比赛里,都被那时有时无的酒气萦绕着,却又怎么都找不到来源,还自己以为中邪了呢。才下到中局就被那老小子给拿下了。你猜猜这是怎么回事儿。”
魏益谦摇了摇头。
“那杀千刀的老小子把白酒倒在矿泉水瓶子里,盖上盖子。下到要紧处就摸出来咪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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