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钱掩着眼睛,干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相比于刘眠当年的缄默不言,现在这样推心置腹的狡诈,倒显得坦诚多了。
任钱从兜里掏出一只姜黄色的保温壶,扭开塞口,往嘴里灌了一口热酒。
他舔掉唇角的酒渍,在刘眠面前扬了扬。
“这是方教授送你的毕业礼物。你把其中一只送给了我,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
“你说,装烧酒的壶,跟我很配。”
“……”
“我又问你,那你为什么要留下一只?”
“……”
“你没回答我。但想来,我又是自作多情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错了。刘眠,我真可悲啊。”
刘眠仍是蹲在原地,而任钱却自己扶着墙慢慢起身,将手中的酒壶倒转。
清酒洒在刘眠的肩上,而任钱唇角轻扯,眼含自嘲,像是在替人上坟。
“既然如此,就祝刘少将,得偿所愿,终登高峰。”
酒被倒了干净,任钱手腕一扬,那代表着过去眷恋的酒壶,被他轻巧地高高抛起,干脆地掉落在地,像是一块没人爱的垃圾。
身后传来刘眠的声音。
“...谢谢。”
任钱自嘲地笑出了声。
而刘眠,只静静地蹲了片刻,轻轻拂去肩上的酒渍,转身下了攀登平台。
而徐佑安静地等在不远处,见刘眠回来,安安静静地行了军礼。
“指挥官,师父已经带人处理了五台电磁发生器,现在现场已经稳定下来了。除了将事情闹大,抓捕逃犯以外,您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
“指挥官?”
徐佑稍微抬眼,只看见刘眠垂眉沉默的表情。
肩上的伤口很深,被酒浸透,更显得可怖。
而他的手里,重重地捏着一个姜黄色的酒壶,指甲泛白,指节用力。
“您的伤...”
“带着那台电磁发生器,回礼堂。”
徐佑再抬头时,刘眠已经恢复到了平常喜怒不惊的淡然。
而他原本攥紧酒壶的右手,已经空了。
仿佛,他从来没有握住过那陈旧的壶。
第九十五章 我很放心
方宸自礼堂后台绕到出口,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驻足停望。
没有他。
方宸回身,抬脚踩着纤细老旧的楼梯扶手,右手扶着墙上摇摇欲坠的相框,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高难度动作站在高处,试图俯瞰全场,尽快找到迷路的温凉。
人头攒动,人声如沸。
方宸觉得,在一群油锅里蹦跶的虾子中间试图找到一只躺平的咸鱼,难度确实有点大。
他捏了捏眉心,正要跳下去,却蓦地,余光捉住了远处一抹熟悉的背影。
随意翻折飞起的军装衣领,飘逸慵懒的黑色发尾,还有不紧不慢的从容脚步,都像极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温...”
方宸刚喊出一个字,便被一阵阵嘈杂盖了过去。
在这样鼎沸的吵闹声里,方宸就算吼得再大声,恐怕也入不了温凉的耳。
他果断地放弃了呼唤,只利落跳下,灵巧地朝着那个背影挤过去。
可等到他终于从人群中脱身时,温凉却已经不见了。
方宸暗道奇怪。
那散漫惫懒的老孔雀,平常走路慢吞吞地,恨不得一步劈成八步,怎么现在...腿脚这么利索。
这很反常。
此刻,磁场的扰动已经渐轻许多,人流密集,也只是因为组队疏散,并非刚开始乱作一团,互相拥挤的混乱。
方宸只稍微思索,便逆着人流,走到无人处。他靠在礼堂内侧的隔间墙壁上,拿出刘眠给他的通讯器,稍微拧转信号头。
这次,依旧被接通得很快。
“我说过,没重要的事,不要联系我。”
刘眠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无波无澜,可方宸却敏锐地读出了一丝不悦和阴沉。
“老师,您被人揍了?怎么声音这么哑?”
“……”
估计连方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笑话居然戳中了刘眠的痛点。
“说,什么‘重要’的事?”
“我的人丢了,想让您派人找找。”
“……”
刘眠又没说话,方宸却品出了异常的味道。
“您,知道他去哪了?”
“你现在,倒是很关心他。不像一开始那样,喊打喊杀了?”
电波那边的刘眠似乎笑了笑,笑声不怎么诚挚。而方宸最不喜欢被人戳中心中所想,于是只淡淡地牵了牵唇。
“...看来您很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方宸面无表情地想要挂断通讯,却听得刘眠一声压抑的低咳,接着便传来重物坠地,‘轰隆’一声,听着都疼。
方宸一惊,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没断干净,被影响了。”
难得听到刘眠低哑虚弱的声线,方宸微微诧异。而对方压了压急促的呼吸,顿了顿,说道:“我可以帮你找温凉。在这之前,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
“去找找你们指挥官。他现在,应该晕倒在后门那里。你送他回去。”
“为什么你不自己...”
“救死扶伤,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五十三号内部事宜,我也不必插手。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那我看,五十三号还是早点解散好。”
语气依旧冷冷淡淡,话里的信息却不少。
方宸消化了片刻,却也无法推测出事件的全貌,只知道,大抵是指挥官和刘眠进行了精神链接。但,似乎不怎么顺利,这导致指挥官晕倒,而与他进行精神链接的刘眠也受到了牵连。
“知道了。”
方宸没多问,立刻动身,在满是汗臭味的人群中找到了空隙,一路挤了出去。
刘眠说的果然一点不差。
后门的出口处有几层石台阶,台阶被楼内漏出的灯光遮出了阴影,而其中似乎有一人跌坐在其中,意识全无。
方宸也顾不得被自己被蹭歪的衣衫袖口,只埋头向前冲,加紧脚步想要赶到任钱身边,可自出口涌出的人实在太多,眼看着任钱就要被当做踏脚垫。
“指挥官!!”
“指挥官...”
两声交叠的呼唤声自两处响起,一声清亮一声苍老。
一只皮肤斑驳枯瘦的手拽着任钱的胳膊,轻轻松松地拽起了昏迷的任钱,老人将他直接扛在肩上,眼神精光奕奕,隐有防备,像护食的老黑豹。
面对着多米诺骨牌倾倒似的军士,李尧善灵巧地左右闪避,竟然成功将昏迷不醒的任钱搬到了墙根下面。
“指挥官,你快醒醒...这,老头子我只是出去租了个车的功夫,你怎么就晕倒了...呜呜呜...”
李尧善鼻头依旧红通通的,抱着任钱的肩,把他冒着虚汗的脸往自己怀里蹭了蹭,从怀里取出一只小水袋,心疼地湿了湿他干裂的唇。
可惜任钱喝不下去,嘴角紧闭,水都从唇边淌了出去。
任钱昏迷时没什么表情,浓眉衬得紧闭的眼更加苍白。对比任钱平常的稳重善良,此刻的他,仿佛扯了一块白布,把自己盖了起来,像是自我出殡。
而任钱脸上的神情,方宸实在有些眼熟。
这是温凉每次记忆复苏时,都会戴上的镣铐。
这恐怕是向导规避痛苦的杀手锏。
自我封闭,掩饰绝望。
指挥官...也遇上了什么走不出来的难题么。
方宸不愿再想。
他快步上前,蹲在任钱面前,伸出细长右手,力道沉稳地一捏,直接锁住了任钱的喉咙。
“得罪了。”
力道骤然紧锁,坚粝的五指像是要捏断脆弱的喉骨一般。
任钱的脸色极快地涨红,紧闭的眼皮微抖,眼珠左右颤动,窒息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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