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影单手悄悄压在宋怀顾肩膀上:“夫人?你有道侣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小丫头,你查逃犯呢?”一旁的小厮终于按捺不住,别的他不担心,唯恐那个笑眯眯闭目养神的裴辞冰下一刻奋起暴怒,届时整个楼都得遭殃,“这是我们天水台大名鼎鼎的裴宗主,人家接任掌门的时候荆州城大庆,顺带着结了道侣有了夫人,琴瑟和鸣,你自己孤陋寡闻,可别捎带我们!”
说完,他又笑眯眯地冲裴辞冰道:“当时发下来的喜糖,小的愣是没舍得吃,供了好几天,只求沾沾您的喜气和贵气。”
裴辞冰微微睁开眼,抽出一只手,一把捏住了那张谄媚的脸,力道之大将他两腮都按了进去,嘴唇挤出一个奇怪的形状,还要努力地陪着裴辞冰笑。
裴辞冰真的在笑:“早说啊,这么恭喜我,连几块喜糖都舍不得吃。”
那小厮合不上嘴,口涎都快要流下来,但又不敢沾染裴辞冰一星半点,于是只能微微仰头,呜咽着点点头。
裴辞冰继续笑:“可惜了,当日大婚,有一道菜我一直想着,结果一直在喝酒,一口都没吃上。你这么一提那日的事,我倒是有几分馋了。”
小厮含糊道:“什……什么?小的这就去安排。”
“猪、舌、头。”裴辞冰笑容猝然一收,左手自腰间一划,一道雪亮的光闪过宋怀顾的眼睛,那是一把尖刀,如今尖锐的刀口正对着那小厮红艳艳的舌头,眼瞧着就要被削下来!
“住手——!!!”
一股腥骚味传来,那小厮已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喊话的是宋怀顾,裴辞冰冷冷地转眸瞧他,依旧没松手,可也没再动手。
他打量他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但你这声音,也是有够难听的。”
宋怀顾感觉到扶影的五指都快压碎了他的肩膀,她在让他别出声,他知道。
“……今夜阁下兴致高昂而来,何必败了兴致而归呢。”他稳了稳心神,“再者说,他也没犯什么错。”
“让我不高兴了,就是他的死罪。”裴辞冰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缓缓放下了刀,“不过,既然今日我与阁下玩了一局,也算是有缘,再加上阁下身后那位姑娘……倒确实瞧着有几分眼熟,如此这般,我也就放过他一马,让他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裴辞冰往后一推,那小厮摔了个四仰八叉,鼻涕眼泪滚了一脸,连忙捂着裤子跑了。
宋怀顾依旧在盯着他,裴辞冰收了刀起身,像是终于玩够了。
“我说姑娘,你点好了没?再点不好,账你自己结。”裴辞冰活动了一下手腕,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顿住了脚步,“对了,阁下,你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我没有败了兴致,一点都没有。”裴辞冰冲宋怀顾阴恻恻一笑,手里银锭划了一道弧线扔在桌上,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走了。”
活阎王终于走了,酒楼里面的其他小厮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残局,宋怀顾依旧抓着骰盅,几乎要把那木制的骰盅捏得粉身碎骨,还是有大胆些的敢上来搭话。
“两位,今晚实在是……您点吧,我们裴宗主就是这个脾气,别被吓到哈。”
“就是这个脾气?”宋怀顾的声音从幂篱下飘出来,听不出喜怒,“我竟然不知道,他居然是这个脾气。”
小厮一面收拾一面叹气:“原来也不是这样的,之前他虽然脾气暴躁些,但还有几分道理可讲,自从三年前那把火,烧死了他的第一位道侣,后来不知怎么,又和姜宗主、林公子翻了脸,性子就变得喜怒无常,平日里,我们都不敢触他的霉头。”
扶影也没了听曲的心情,把本子塞回了小厮怀里:“……知道了,我们先走了。”
她拽起宋怀顾的胳膊,那人仿佛愣住了一般,一时间,扶影居然没能拽得动。
扶影小声道:“走啊。”
宋怀顾大梦初醒,起身一起离开了这家酒楼。
已经到了后半夜,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小摊没收干净的残余在晚风中寂寥地飘拂,扶影和宋怀顾一前一后走在街上,比夜色还要沉默。
良久,扶影才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裴辞冰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宋怀顾没说话。
扶影又道:“他又大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那几日我不在荆州,但我觉得不一定是真的……吧。”
宋怀顾还是没说话。
扶影站定转过身:“宋怀顾,你能不能说句话?”
宋怀顾也站住了脚步,他缓缓掀开幂篱,月光下他的紫色眼瞳复杂又哀伤。
“我要回一趟天水台。”
扶影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恨铁不成钢一般转过身,斩钉截铁下了结论:“完了,疯了。裴辞冰疯了,你也疯了,你俩还敢再配一点吗?”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扶影那双眼睛大大地瞪着他,里面的绿色都快沁出血来,“宋怀顾,今时今日你看到了,裴辞冰那个疯样子,你现在去天水台不是找死是什么?你信不信,你前脚进了天水台,后脚你就能被裴辞冰生吃了。”
宋怀顾叹道:“哪有那么严重。”
“这还不严重?”扶影转着他绕了好几圈,要不是为了某些人,她这辈子就没这么劝过人,“裴辞冰原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现在这般愈发有恃无恐、横行霸道,你真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宋怀顾,我之前以为你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却想不到你居然在裴辞冰身上会执迷不悟、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四个字说出口,宋怀顾的神情明显恍惚了一下。
“一错再错。”
是了,目的不纯和天水台联姻是错,他有任务在身又动心动情是错,他和裴辞冰之间,根本就是一错再错。
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裴辞冰有他的人生路,宋怀顾也有他的阳关道。
他们就该像两条平行线,再不相交也永不相交。
只要宋怀顾舍得。
扶影目光自他耳垂上挂着的紫色吊坠收回,觉得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索性找了个干净些的路边,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坐着。”扶影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语气和缓了些,“我倒不是说别的一错再错,我是不想让你往火坑里跳,你巅峰时期尚且能和裴辞冰一较高下,可眼下你灵力削减大半,去了和找死没有区别。”
她叹了口气:“而且,你真的觉得裴辞冰没认出我来吗?他在过来之前,目光和我对视了。”
方才,扶影刚刚嘱咐宋怀顾自己要听梅花三弄,结果一抬头,就和那双锐利的眼睛视线相撞,再带宋怀顾走已经来不及,裴辞冰已经拨开那个人坐了下来。
仓皇而逃显得更加惹人生疑,倒不如见招拆招,扶影和裴辞冰两厢拔河,步步试探,步步为营。
扶影摊开手掌:“他就是为了布局啊,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有上钩的迹象。要我说,他对那小厮的那些动作,也都是演给你看的,怀顾,人心叵测。”
宋怀顾无意识地拨弄着耳坠,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反正扶影说得口干舌燥。
良久,宋怀顾放下手指,在夜风中搓了搓,渐渐升温。
“扶影。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道理我都明白。”他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可你知道吗,你说得越多,我就越觉得难过。”
“裴辞冰,他原来不是这样的人的。”
他是那个说拳头硬才是道理,不在乎联姻的少宗主。
他是那个耍小聪明想查宋怀顾,结果误打误撞撞出了温定兰的牌位,于是别别扭扭大半夜拎了两壶酒找他来求和的少宗主。
他是那个觉得自己误会了宋怀顾、贪恋着宋怀顾、又别扭地不知道如何向宋怀顾表达自己的心意,于是只能借着新春佳节之际,送他礼物,劝他莫想家的少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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