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道:“难道你要去的地方,便是上善门吗?”
谢长亭似乎是纠结了好一阵,才勉强开口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赵识君温和笑笑,“莫非也是我门中人?”
“嗯。”谢长亭道,“他叫谢长亭。”
“……”
赵识君的神情难以控制地凝固在脸上。
谢长亭没有刻意去看他的表情,但也能够猜出对方此刻心中的困惑。即便已经过去几十日有余,但谢长亭身死一事在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又怎会有人会在此刻前去拜访于他?
他并未再开口,只是等在原地,等对方谈及自己死讯。
可出乎他意料的,赵识君开口时,却像没事人似的,只是带了几分迟疑:“你……找他做什么?”
谢长亭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当真是奇怪。他想。
赵识君似乎……并未要告诉自己谢长亭已死之事。
“你认得长亭?”
谢长亭又摇头。
“只是有一事相托。”他低声道,似乎有几分为难,“我……还未见过他。”
事情以未预料过的方式,忽然间变得简单起来。赵识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点微妙的神情。他问:“你当真不认得我吗?”
“不。”
“我是赵识君。”赵识君道,“是长亭的同门师兄。”
“……啊。”
“若是你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前去。”赵识君又说,“我师弟平日里不见外人。上善门禁制重重,若是有人擅闯,恐怕会被守卫扣下。”
谢长亭面上不动声色。赵识君似乎拿定主意要欺骗他。
“你为何要帮我?”他问。
赵识君笑笑,说得轻巧:“举手之劳而已。”
“可你并不知道我是谁。”谢长亭又道。
赵识君毫不在意道:“无妨。”
“无妨?”谢长亭看向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对方似乎有些畏惧与他目光相接,刚一触碰,便立刻转开了眼,“即便是我曾经杀了你的胞弟,也无妨么?”
他语出惊人。赵识君则完全僵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我见过你,赵识君。”谢长亭道,他转身,继续向巷尾中走去,“在心魔境中。不过那时并未见过你眉目。若是见过,方才知道是你,我就该早早避开。”
这回赵识君终于停在原地,不再动了。
谢长亭本以为他会再追上来,用落雪胁迫自己与他一同离开。却不料身后人久久都未动作。他不得不自己停了下来,转头:“我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你为何不替你胞弟复仇?”
赵识君垂着头。许久,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弟弟,他……”他的话音中透出几分痛苦来,“他是咎由自取。”
谢长亭身形一顿。
“我先前已查验过他尸首,的确发现了走火入魔的迹象。后来才知,并非是真人为他重塑金丹,而是他欺上瞒下,擅用转丹禁术,以致在幻境中为魔念所染……”赵识君叹息道,“如今想来,恐怕是错怪了你。境主并非玄鉴真人,而是一只心魔,他口中的‘妖魔’恐怕正是他自己。我师叔他们却错将你认作妖魔,所幸并未酿成大错……”
对方主动替自己开脱起来,谢长亭心中却愈发起疑。
他将妖骨插入眉心时,在场的可不止一人。上善门中自然有人看见。所幸境主乃是谎话连篇的心魔,就连他自己也并未料到,在心魔境这等幻境中拿到了的妖骨,竟然当真会在现世之中回到他的身体中。如此想来,上善门中人恐怕也未当真,只会当妖骨一事是境中幻梦一场。
“……如今想来,更是惭愧不已。”赵识君仍在继续,“若是,若是你愿意的话,可否与我一同回到上善门中?一来,你可见到我师弟;二来,我也正好向真人禀报心魔境一事。”
谢长亭停在原地,审视着他,似乎是在掂量他言语是否可信。
他像是并未看出对方有半分弄虚作假,顿了顿,终于松口道:“好。”
返回原先的丛林之中,谢长亭快步走到已倒地睡着的巡天身旁,将它摇醒。
他先是嘱咐道“从现在起,你要将你的羽翼藏起,莫要让他人看出你并非凡马”,又拍了拍它的脊背,在它雪白的身躯上染出几片黑斑来。
赵识君等在密林之外。看到谢长亭牵着巡天出来,他先是愣了一愣,目光有几分诧异地落在巡天身上。
巡天也立刻便认出了他。它不满地对着赵识君扬起前蹄来,似乎是想要立刻冲过去将对方一头撞倒。
赵识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谢长亭捋了捋巡天鬃毛,安抚着它的情绪。他道:“我的小马脾气不好。”
巡天向来对外人敌意十足,不允许任何人类靠近自己,上善门中被它踢过、还敢怒不敢言的弟子不下百人。
果不其然,怔愣过后,赵识君望着巡天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还当是它不喜欢我。”
“……”谢长亭没有应声。
“它叫什么名字?”
“小马。”谢长亭敷衍道。
“……”赵识君瞥了巡天一眼,“它好像不小了。”
巡天恼怒地踢了踢腿。
但谢长亭并没有夜半在城中骑马的打算。他牵着巡天,向出城的方向行去。赵识君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同他搭话:“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长亭并未回头:“我姓桑,名怀嘉。”
这十余年来,这个名字,连同它背后凡间的一段过往都被他深埋心底,就算是师兄也未提及半分。
赵识君果真没有起疑:“是个好名字。”
顿了顿,他又问:“这么说来,你是认得时轶了。”
“时轶?”谢长亭刻意地停了一会,“嗯,我认得他。”
他这话说得冷淡。赵识君果然追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长亭偏过头去,看了巡天一眼:“他说他认得我要找的人,答应带我去见他,却迟迟未履诺。我便独自一人出来了。”
他虽未回头,但也能觉察到有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赵识君久久未开口,视线狐疑地落在他背上,等他回头时,脸上却又飞快地换上了笑意:“那,怀嘉道友,你出身哪门哪派?”
谢长亭忽然间极度好奇。
对方不择手段,明知“师弟早已身死”,却没有戳穿半分,究竟所图为何?
但不论如何,自己若是能够借助对方,掩人耳目,回到上善门中;再借机查清对方,乃至赵闻竹、或是门中其他人,到底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也不失为一石二鸟。
“我不记得了。”他分外自然地答道,“我醒来时,身旁只有时轶一人。那时我大约是渡劫失败,为天劫所伤,不仅身受重伤,还丢失了大半记忆。”
赵识君恍然大悟。也难怪此人话里话外,总透着一股与世隔绝之感。
但这正好合了他的意,不是吗?
不,不。
应当说是——天赐良机。
赵识君微微一笑,露出了然于胸的神情来。他道:“从此处到上善门,有千里之遥。这么走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你为何不御剑呢?”
他仍在试探。谢长亭波澜不惊,道:“我没有剑。”
“没有?”
“我平日里不使剑。”
赵识君沉默了一会。
“那,我可否邀你与我同乘?”他试探性地开口,“从此处御剑回门,只要一日便可。”
谢长亭仍是一口回绝:“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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