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是上善门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主事。
这么多年,为何从没有人提起旧址这一事呢?
赵识君继续道:“当年玄天柱地上部分全部倾塌,只有地下的部分、也正是玄鉴真人起阵之处,依旧保存完好,便是诸君眼前所见的这座地宫。”
他的话音一字一句地落下去,犹如一道噤声咒般,令整片地宫外霎那间鸦雀无声。
散修们大多没懂他的意思。
但也不妨碍他们看见,立在人圈最中央的几位大能,面色变得苍白无比。
明月山宗主洪盛第一个开口:“赵识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来不欲参与纷争的柳尽晚似乎也按捺不住了:“何出此言?阁下可知,‘玄天柱’倾塌五字意味着什么?当年阁下还未及世,若非亲眼所见,此番言论又是从何而来?”
事情的走向终于顺心如意了。
赵识君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嘴角:“意味着天道有缺,五行倒置——意味着这世上无人可飞升。”
过了很久很久,在场数千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只见时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凳子出来,往地上一摆。
就这么安然地坐下了。
大有一副“你继续说,我听着”的意思。
“你骗人!”时轶坐下之后,散修中传来一声大喊。
“如若这世上无人能飞升,那玄鉴真人又是如何飞升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就是啊,骗人的吧?”
“死魔修,别当我们没有门派,就以为我们脑子和你一样不好使。”
“这魔头,果然坏得很呐!”
叽叽喳喳的骂声又回来了。冯文圣在吵闹声中找回了一点面上的血色:“哎,老萧,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特意跑到人面前来耍猴戏?”
说着,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身边的人。
却没有得到回应。
回头一看,萧如珩抿着嘴唇,脸色并不好看。
冯文圣愣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告诉我是真的。”
过了一会,萧如珩才像从石化中恢复过来。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玄鉴真人可能已经死了。”
当啷一声。
冯文圣手里的药鼎落了下去,先是砸在了自己脚上,又弹飞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冯文圣的嘴张成了一个圈:“老萧,这……可……不兴开玩笑的啊……”
萧如珩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是你亲眼看见的吧?”冯文圣一只手按着心口。
萧如珩:“我只是忽然间这么感觉。”
“这也是能感觉的事吗?!”
萧如珩不语。
他只是忽然想到,当初身为青丘之主的父亲都死在了青丘,主持这一切的玄鉴真人,又如何得以飞升呢?
为何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一点?
从未想过,青丘的陷落并不是因为何人做过何事。
而是修补天道这件事本身——就根本没能成功。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事,在场的有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事情的所有原委。
如今,他只是坐在那里,面带笑意地听赵识君惊世骇俗的发言。
一句也没有反驳。
“我那时不在场,没有亲眼看见。”萧如珩说,“可有人应当是亲眼看见了。”
冯文圣:“谁?”
他顺着萧如珩的目光看过去:“……”
萧如珩:“冯宗主,你与他应当很熟。”
冯文圣:“……”
冯文圣:“萧宗主,我以为你应当与他很熟。”
萧如珩无力地笑了一下:“那看来是了——他与你我都从不交心。但是冯宗主,你知道玄鉴真人是他的什么人吗?”
众人投来的怀疑视线愈来愈多,赵识君暗暗捏紧了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
兴奋与恐惧同时在他心底迸发。
他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来,将发着抖的手藏进袖子里,再度朝后一挥!
一阵轰隆声自地宫中隐隐传出。
伴随着古怪的震动,以地宫为中心,地面向两边裂开来,露出一道三尺有余的巨大裂缝。
离得近的散修纷纷惊慌失措,四散逃开。
于雾气的包裹中,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其中。
众人定睛看去。
那竟然是一座玉制的棺椁!
大约是很冷,因而在见世时,周围才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白雾。
赵识君离棺椁很近,雾气朦胧了他的面容:“——同时,此处也是玄鉴真人陨落之处。”
玉棺一抖,笔直地竖了起来。
棺盖向外缓缓旋开,露出其中人的真容来——
赫然是一个鹤发童颜、面容惨白的修士!
棺中人双手平放身边,穿一身灰衣,腰间放着一把长剑。
百年过去,已无人记得玄鉴真人容貌。虽有画像,但大多是以讹传讹。到了最后,这位救世真人的面容已于岁月长河间,彻底模糊了。
但有一点,没有一个人会忘记。
关于玄鉴真人是如何飞升——又或者说,是如何去死的。
立玄天柱,需起阵。
而起阵,需一颗圣人之心。
玉棺中的人面容平静,似从容赴死。
可在他的左胸上,却赫然是一个血淋淋、深可见骨的大洞!
从前胸一路透至后背,里面的血肉都一并被挖空了,冰冷又悲凉地呈现于世人眼前。
此等场景如何震撼,众散修仰望着棺中人的面容,脸上血色尽数褪尽。有的腿脚打弯,后退几步,彻底栽倒在地。
玄鉴真人……
尸首……
若是当真飞升了,一具真仙肉身,早该陨灭,又为何会还留在这世间?!
渐渐的,有人回过神来了,倒吸着冷气。
但比起散修而言,人圈中心的修士大能似乎更为崩溃。
洪盛首当其冲。他嘶哑着嗓子,面色难看到可怕:“无人可飞升?无人可飞升?——你是要说,我这毕生修行,到头来,都是笑话一场吗?!?!”
柳尽晚更加镇定一点:“赵识君,你如何能证明这就是玄鉴真人肉身?仅凭一具尸首,根本不足为信。”
“的确如此。”旋尘淡淡道,但锐利的目光已经全然掩藏不住他此刻的烦躁情绪,“你如何证明这具尸首,便是玄鉴真人?”
“——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说话的人。
时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他转头,向一旁道:“萧宗主。”
眼神示意下,萧如珩咬了咬牙,向前一步。
“玄鉴真人座下……”他道,“曾经有过一位弟子。”
顿时有人惊呼出声。
时轶在修真界中名声不好,他说的话,兴许没有人相信。
可萧如珩是何许人也,从他口中说出的,又何曾有过半句假话?
时轶满意地回过头去了。
迎着洪盛、旋尘等人错愕目光,他也微微一笑:“你们还想听什么?”
“——时轶。”
先开口的却是赵识君。
他看着时轶,额上渗着冷汗,不知为何,有种强撑着一口气的感觉:“他呢?”
时轶:“我说过,他不会来了。”
“我有话要告诉他。”
“告诉他?你要告诉他什么,告诉他这世上无人可飞升?”时轶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不必了,他早就知道了。”
赵识君:“……你说什么?”
时轶大笑两声:“所以呢,你又想表达些什么?说无人可飞升,所以你们当初错过只是误会一场?那我劝你,还是别再做梦了——趁我目前还有耐心,在这里看你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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