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歇脚的老汉也插话讲,“往西走走有个土坡,指不定是和泥去了。”
想想锦缎沾了满身满脸泥的样子,师徒俩便头疼不已,赶紧又往老汉说的方向走。晌午村不闭户,家家门内传来阵阵饭香,土路上反倒没什么人。眼看着都要出村才瞧见那土坡,果真就是个土坡,师徒刚转到后面,大老远看见锦缎拉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风似的从树林里跑出来。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陆双行还没喊出声,锦缎眼尖发现他俩,脚下一刹调转方向,差点没给那小姑娘扽个跟头。
转眼她拉着小姑娘跑到师徒眼前,气喘吁吁的。明明疯了一上午,这丫头脸非但不红、还煞白煞白,睁大眼睛来回看着师徒。陆双行和谢爵对望一眼,俯下身低声道:“惹事了?”
锦缎使劲摇头,松开手要比划,谁知小姑娘乍看见两个生人有些胆怯,扭身嘴里小声道:“我要回家了……”
锦缎立刻又去攥她的手,急得差点跳起来。这下彻底吓到小姑娘,咧嘴就要哭,谢爵也俯下身子柔声道:“怎么了,姐姐欺负你了?”
大抵是他比较亲和,小姑娘咧着嘴须臾,把哭声憋了回去。锦缎见状拍拍她肩膀,又指指嘴巴,再指指师徒俩,要她开口讲什么东西。谢爵刚想给小姑娘解释,她自己先开口道:“没有,姐姐……姐姐让我把刚才说的话告诉你们。”
锦缎拼命点头。谢爵看看陆双行,不易察觉地蹙起眉——看来锦缎确实惹事了,不过不是猫嫌狗厌那种。
小姑娘犹犹豫豫,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跟姐姐玩,姐姐给我糖,我就带姐姐去树林——”
“树林?”陆双行接说。
两个丫头一齐点头,小姑娘继续道:“树林里好玩——树林有牛棚——姐姐看了眼,姐姐问牛棚是谁家的——”
她磕磕绊绊,“我说牛棚是、是张寡妇家的,姐姐就拉着我跑了!姐姐让我再说,我不知说什么——”
“我就说,张寡妇的新男人是货郎,货郎卖得货总是不时兴,好久了还是那几样东西——”她说完“哇”一声哭丧着脸跑了,边跑还不忘冲锦缎喊说:“我要回家了,再不回爹该骂我了!”
锦缎这次没拦,抬起头看着师徒俩。
小姑娘话说得颠三倒四,但陆双行可算明白了她怎么非要人家说,比方“寡妇”这词显然就超出了锦缎能靠手比划出来的内容。谢爵压低声音问说:“村里有画骨?”
锦缎一手一个拉起师徒俩就要朝她们来时的方向走,谢爵立刻回头环顾四周,确定四下里没人。陆双行轻声道:“没带刀。”
牛棚总不会在离村子太远的位置,走了片刻半山坡上现出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顶来。这牛棚一人多高,铺着厚厚干草垛,泥墙上架着木干支出屋顶,年久失修,茅草上的洞足有拳头大小。奇怪的是,棚里没有牲口,木栏上却挂了锁,木栏和泥墙一样高,小孩翻不进去。
谢爵心里冒出个可怕的念头来。民众怀疑身边人是画骨从而动用私刑之事屡见不鲜,只因为画骨虽然外表与人毫无区别,却极难杀死,就是砍掉脑袋也尚能苟活。他们可见过不少把人打到半死晾着、用以检查此人是否已被画骨钻壳之事。晾上几日确实不是画骨,人也死了。他当即要翻过木栏,身旁,锦缎已动作灵巧地跃进牛棚内。她指指角落,师徒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赫然发现干草堆里露出里两根灰白的手指头,不细瞧还以为是杂草!
手异常苍白,谢爵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向徒弟。陆双行摇摇头,肯定地说:“死了。”
锦缎试探着踢开几丛干草,枯草下露出小片袖面,她抓着袖口一拽,倏地从草下拽出只骨瘦如柴的胳膊来!
锦缎顺着那只胳膊扒拉干草,总算是把那人上半身从草堆里挖了出来。师徒俩又是一愣,陆双行脱口而出道:“这好像是……”
“去年冬天失踪的那位五品骨差,”谢爵眼底渐沉,低声道,“我记得姓夏来着。去年休沐后再没回来。”
骨差失踪三月即视作死亡,眼下分骨顶已将这位夏先生的衣冠冢都修好了。不想尸首竟被藏在牛棚里,真是令人唏嘘不已。锦缎跑回木栏前,谢爵问说:“没给小姑娘看吧?说漏嘴可要放跑那画骨了。”
锦缎摇摇头,又拉拉陆双行袖子,示意他进来。
木栏上挂着的小锁不是摆设,贸然破坏也招人注意,陆双行只得也翻进牛棚里。他和锦缎合力将夏先生的尸首从干草底下挖出来,倘若夏先生是去年冬天不幸遇害,到今天也有大半年了,尸身不但不腐,躯干尚且保持柔软,定是才被画骨使用过的。
陆双行大致检查了一番,回头冲师父说:“照小姑娘的话,张寡妇极有可能便是画骨。她不时会用夏先生的皮囊出来露面,对外宣称夏先生是行脚货郎掩人耳目。这好确认,稍微打听下张寡妇与货郎是否从未一起露面过就行。”
谢爵点头,隔了会儿才又说:“只是不知她为何将尸首藏在此处。”
的确,牛棚可能会有人往来,哪有藏在家中保险。陆双行思量罢,试探道:“夏先生身形不小,也许是家徒四壁、不便藏身?”
谢爵只摇摇头。他们两个大男人带一小丫头,赫然去拜访新改嫁的寡妇未免反常。谢爵想了想,眼睛落在锦缎身上,“小被儿,你到那张寡妇家先探探虚实。”
他说着自袖内摸出铁匕首来,交与锦缎,嘱咐说:“万一败露,切记不可贸然交战,只管跑来找我们。”
锦缎年纪小,可到底是登记在册的分骨顶骨差,试探一二难不倒她。锦缎接过匕首藏在衣襟内,谢爵转头又冲徒弟道:“双行先留住此处,我与小被儿去看看。”
陆双行点头,三人分开。
第17章 十七·院墙
这牛棚里倒是没什么异味,一具皮囊频繁经历褪壳才容易引起腐坏,反而长久使用,皮囊、或者说尸首才不易腐烂。陆双行再度翻进棚里,矮身查看夏先生的尸首。其实仔细检查,便能发现手腕与脚腕这些位置皮下已隐隐透出鲜红色、像斑疮似的。陆双行与谢爵从前也见过几次红艳修皮,为画骨所用的皮囊腐坏与一般的尸首腐坏不尽相同。皮肉先是变黑,而后转红,长久不修才会溃烂。红艳用来修皮的是种闻起来很像草木汁液的东西、混合颜料而成,涂上以后皮囊并非只是覆盖一层颜色,那些药汁会渐渐融化进皮肉里,使肌理完好如初,栩栩如生。
这具皮囊看起来最近才被使用过,却又经历频繁褪壳,若画骨真是所谓张寡妇,的确对得上。他想了想,反而不理解那画骨既然已有张寡妇一张皮,为何还要再预备个夏先生。
陆双行翻了翻尸首,玄刀不在身上,但分骨顶玄刀至今一把未少全部追回,想来是夏先生休沐时将刀留在了修刀房检修。他啧了声,总觉得有些反常。
另一边,谢爵远远跟着锦缎,小丫聪明,先开始已问出了张寡妇家位置。既不偏也不同邻里挤在一起,门口土墙上晒着几件男人的衣服,不知是否故意挂出来的。谢爵隐在暗处眼见锦缎径直走进张寡妇的院子里,没一会儿院墙里“呀”了声,张寡妇的声音传出来,“你是谁家的小丫头,怎么自己乱跑?”
土墙不高,差不多能窥见张寡妇的半个脑袋,模样还算俏丽,此时正低着头同锦缎讲话。锦缎的小个子完全被藏在墙后面,也不知比划了什么,那张寡妇又惊又慌,说道:“你不会说话?从哪里跑来的——”
说话间锦缎拉着张寡妇的手从院墙后出来,让谢爵能看到情况。张寡妇看看四周,又俯身看了看衣着不俗的锦缎,有点回过劲儿来,试探着问说:“是和家里大人走散了?”
锦缎忙点头,张寡妇了然,又问说:“家是城里的?”
锦缎再次点头,又指指自己嘴巴,做了个端碗喝水的动作。张寡妇皱着眉想了想,扭身进屋,看样子是倒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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