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醍醐灌顶,瞬间出了一背冷汗:“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你‘死’掉之后,就回不去了是不是?”
骷髅又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蔚迟,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
蔚迟整个人又开始发抖,陷入极度的惊慌状态,但大脑在飞速运转。想着想着,他的腹部忽然一阵抽搐,捂着嘴干呕起来。
骷髅一只手扶住他,一只手拍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几乎是挂在骷髅的手臂上,问:“系统、系统已经永久关停了……那、那……你现在是用什么在‘运行’?”
“人脑。”骷髅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借用了一个孩子的身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蔚迟一愣:“这是可能做到的吗?”他边说边想:“类脑计算”这个概念已出现,是AI领域突破的新方向,“死神”又绝无仅有地融合了人的意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只是,那个孩子恰好成功了。”骷髅说,“但这次运算造成的负荷太大,我必须离开了,不然会对他的脑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不。”在短暂的震惊后,蔚迟忽然直起身,眼中有疯狂的光芒,“你别这么武断,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你先回去……先回到他的脑子里,现在科技日新月异,就算造成了一些损伤我也可以挽救回来……你先回去,我出去再给你造一个身体……”
骷髅抓着他的肩膀,发出了一声震彻天地的咆哮:“蔚迟!醒醒!”
蔚迟被震懵了,呆呆地看着它。
它悲伤地说:“蔚迟……别再说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可是……”蔚迟懵懵地说,眼泪无意识地淌下来,“——我没办法再失去你了啊。”
“可你已经失去我了。”骷髅斩钉截铁地道,“在很早……在十年以前。”
蔚迟定定地看着他:“可是、可是……你明明,还在这里啊。”
骷髅:“我早就死了,蔚迟,你知道的。”
蔚迟还是那样看着他:“你没有、没有……你还在这里啊。”
“蔚迟!”
骷髅忽然把他提了起来,一个骤然失重的瞬间后,他后背抵在了街边的树干上,骷髅站在他面前,像一片阴云,笼罩了他。
“你知道的。”它说,“你一直知道的。”
“就算、就算在刚把他抓过来的时候,就算在你们之间还没有任何裂痕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
蔚迟想推开它,但它的力量不可撼动,他哭得更凶了:“我没有——”
“那你的相框里为什么只有我的照片!”
又是一句震耳欲聋的诘问,蔚迟悚然一惊,乍然清醒。
“你爱过他吗?”骷髅还在说,“你爱过他吗?你根本没有爱过他……你的相框里只有我的照片!”
“你完全清楚——我已经死了,没有我了,再也不会有了。”
它一抬手,一把漆黑森然的巨大镰刀忽然出现在了它手里,它拉起他的手,把镰刀塞进了他的手心。
“蔚迟,我已经死了。”
“是你杀死了我。”
“但是这没关系,我是不幸的一个,也是最幸运的一个。”
“这是……牺牲。”
它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苍白的脸:“蔚迟,你睁开眼看看,我死在你手上,我不怪你,你也不要。”
蔚迟的身体弯折下去,好像身体里炸开了什么他无法忍受的痛楚,他全身颤抖,冷汗直流,但骷髅不允许他弯折下去,它血肉全无、铁石心肠,用力把他扳直,紧紧箍在树上。
蔚迟抖了一阵,现在任何人来看到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这个人即将崩溃,但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不抖了,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怪物,脸色惨白几乎透明,一双黑眸却惊人的亮。他的嘴唇也在颤抖,但发出来的声音很清晰:“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我亲手来不可?”
骷髅忽然俯身,凑近他,两人的脸相距不到五公分,这个距离,那张惨白的骷髅脸显得非常可怖,仿佛地狱的具象。
它声音低沉,但震撼人心:“因为我就要你杀死我!我就要你看着我死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的样子!永远爱着我!永远不要去找其他人替代我!我要你永生为我守寡!”
一时间,一股气浪以它为中心蔓延开来,树叶发出巨大的沙沙响声,世界骤然变暗,电闪雷鸣,飞沙走石,如坠冰窟。
在一道雪白的闪电后,它问:“……这是你想要听到的话吗?”
蔚迟并无畏惧,脸色平静,在黑暗和闪电中,他惨白的脸色奇异地被遮盖了,只剩下清俊的骨相。
“好。”他说道,然后侧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巨大镰刀,“要怎么做?砍就行了吗?”
风雷渐渐停下,阳光又透出云层。
骷髅盯着他看了许久,一歪头,道:“你是不是想去死?”
“你管不着。”蔚迟的脸再次暴露在阳光下,比之前更为灰败,但他面目平静,如同冰封。他双手举起镰刀来试了试重量,同时指挥着,“来,你站好了。”
“轰——”
蔚迟只觉得身遭响起一阵轰鸣,整个人眩晕了一下,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掐着下颌骨抵在树干上。
骷髅的手冰冷坚硬,抵得他额骨生疼,他难以说话,但仍可以呼吸。
“你敢死?蔚迟。”
骷髅在他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
“你必须活下去,带着我一起活下去。”骷髅再次凑到他面前,四目相对,他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蔚迟,你是那唯一的一个成功者,如果宇宙中真的有一个神明,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执灯人。如果宇宙中真的有一场竞争,那你有责任,带领着我们的世界突出重围,求得生机。”
“蔚迟,如果我的死,是世界‘求生’的开始,那我就是牺牲,是这场光荣的伟业中的基石,否则,我就只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这是你欠我的。”它死死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已经剥夺了我的生命,你不可以再剥夺我的价值。”
“你要让我光荣。”
蔚迟注视着那片黑暗,仿佛注视这一片深邃的星空。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纪惊蛰,一个平安长大的纪惊蛰,没有在十五岁的车祸中离世,也没有遭遇十八岁被抓到另一个世界的变故,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骷髅逼得更近,几乎与他额头贴着额头:“我要你亲手杀死我,我要你清楚我死于你手,你不可以再去找人替我,你必须这样活下去,你要让我光荣。”
它放开他:“你听明白了吗?”
蔚迟原本被骷髅掐在树上,它乍一放手,蔚迟缺少了支撑,差点跪到地上去。
但它没有再帮助他,后退了几步,站定,张开双手,“现在,来吧。”
蔚迟撑着镰刀、靠着树干站直,在余光中,他看到不远处的纪惊蛰动了一下,似乎想过来,但被那个蔚迟拉住了。
他再次看着骷髅,表情渐渐褪去了神经质,慢慢变得平和、庄重、安静。
他用目光最后一次细细描摹过爱人的骸骨,发现阳光落在那苍白的骨质上,在边缘会晕染出一种带着暖光的半透明质地。
恍惚中,骷髅那副让人惊诧的恐怖样貌在他眼中幻化了,变成了鲜活的、十六岁的纪惊蛰,在这条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向他平静地微笑,琥铂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弯成月牙的形状。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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