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旷躲了下,被谢闻渊扶住肩膀,不由分说地一按。
他的动作有点强硬,语气却是非常温柔的:“坐吧,还要说事呢。”
林雪旷一顿,见高悦霞正怔怔地看着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了。但他也不是故意怄气,实在是躲避谢闻渊的接触已经成了一种本能,见他干什么不反抗一下不太习惯。
林雪旷坐了下来,谢闻渊把手从他肩膀上拿开。
林雪旷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直接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你在崔凯的衣服上画的是小型召唤阵,可以助长怨灵的怨力对崔凯索命。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给齐鸣峰报仇吗?”
齐鸣峰是跳楼而死,魂魄因为受到剧烈撞击而散开了,被阴差勾去的是残魂,所以一直不能投胎,在黄泉岸上徘徊,另一部魂魄分散在阳间,被齐鸣峰的父母这几年一点点收集起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认为肯定是阳间那一部分的怨灵在作祟,所以也顺着这条线索怀疑过齐鸣峰的父母。
但目前齐母那块凝魂木中养出来的魂魄已经被谢闻渊用符箓封住了,而他又在病房里亲眼看到,高悦霞召出了齐鸣峰的另外一半残魂。
刚才林雪旷一过来,谢闻渊就是一副殷勤备至的态度,弄得高悦霞还以为他是什么级别特别高的大领导,再被林雪旷这样冷着脸一逼问,更加慌乱。
她失声道:“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齐鸣峰这孩子……死的实在太惨了,他每天晚上给我托梦,对,就是托梦,然后让我帮助他报仇,让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在他指定的地方画几个图案就行了……我其实不知道他要让我做什么……”
她已经吓成了这样,反应倒是很快,因为林雪旷已经问了“是不是要为齐鸣峰报仇”,高悦霞居然也就顺着说了下去,把责任都推到了死人身上,还真说得出口。
谢闻渊微微冷笑,将手抄进兜里,想说什么,看了眼林雪旷又没说。
林雪旷道:“是吗,也就是说你都是为了齐鸣峰?”
“也、也不全是吧。”
高悦霞也知道那样的话就有点把自己说的太伟大了:“还因为他一直托梦,我睡不好,我不满足他的要求,怕他来找我什么的。”
谢闻渊噗嗤一声笑了:“哦,所以你把他的要求全部满足了?”
高悦霞刚要点头,猛然看见谢闻渊目光中的讥诮,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头皮发麻,张口结舌。
她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通通地猛力撞击着胸膛,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心道,完了。
林雪旷缓缓地说:“那看来,你确实承认之前海边度假公寓中死的那五个人也是你的手笔了。很好,我还有其他的问题。”
高悦霞连声道:“不,不,我没……”
“齐鸣峰的另一半魂魄在他父母手中一直很老实,从没有暴动伤人的情况。”
林雪旷直接无视了她的话:“但偏偏你碰了那块牌子,他的怨气就爆发了。既然你满足了他的愿望,他为什么还如此恨你?既然恨你,又为什么一直没杀你,甚至还容忍你过得不错?”
高悦霞双手抓紧病床上白色的被单,嘴唇不住颤抖,林雪旷眼看着她的额角渗出汗来,又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下。
谢闻渊却没看高悦霞,而是转过头,悄悄望着林雪旷的侧脸。
病房里一时无声。
“我……我说。”
高悦霞咬了咬牙,终于说道:“对,齐鸣峰确实恨我,因为当初考卷被偷的事我没有维护他。后来他被学校处分,又想不开跳楼,都是因为这件事。”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她整个人仿佛放松了一点,定了定神,又道:“所以他一直在我身边纠缠我,让我非常害怕,就去找高僧算命驱邪,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摆脱怨灵纠缠的办法。”
谢闻渊扶着林雪旷的椅子背,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你之前说祁彦志也找了个算命的,跟和尚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林雪旷很想把他的头推开,忍住了,说道:“应该不至于。”
毕竟世界上算命的多了,混饭吃的骗子占大部分,真懂行的少,但人们遇到灵异事件的解决办法,往往也只能是找这种人算一算了。
高悦霞和祁彦志不在一个城市,算命的时间又差了好几年,遇到同一个人的概率实在太小。
谢闻渊点了点头,问高悦霞:“所以那个人给你出的主意,就是让你帮助齐鸣峰复仇……赎罪?”
高悦霞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干什么。那个人一开始说我脸上有死气,已经被鬼给缠上了,他不想惹事也救不了,然后就不肯管我的事了。但是第二天他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到一个方法,可能能缓解厉鬼的怨气,就是,就是……帮助厉鬼找到其他的复仇目标。”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自己活命,所以为虎作伥,故意把那些学生引到一起,让厉鬼用他们泄愤咯。”
“可我只起到了一个帮别人指路的作用,人又不是我杀的,难道我要等死吗?”
高悦霞急急地解释,拼命想降低自己的责任:“那次的竞赛是为了选拔出来几个优秀的学生参加省级联考,不少家长都是因为这个才来参加夏令营的。试卷被偷了,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就是想帮着齐鸣峰隐瞒也没办法呀!”
“得了吧,你这不是扯淡么?你敢说齐鸣峰跳楼就是因为竞赛卷子丢了这一件事?”
谢闻渊的耐心已经耗尽,抱着手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我可听说他在此之前一直因为唱戏而被同学们嘲笑,遭受校园霸凌,你身为老师,如果真的制止过其他同学们这样做,或者积极跟齐鸣峰的父母沟通,他又怎么会一直被孤立排斥?我先请问,那时候你是死了吗?”
这几句话辛辣刺骨,高悦霞涨红了脸,说道:“我管了,但是管不住,现在的孩子都不怎么听话,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没想到他会跳楼……”
她还想辩解,但接触到谢闻渊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林雪旷在陌生人面前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看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漠然,那还可以忍受,谢闻渊的目光中,却总带着些轻蔑、鄙夷和高高在上的玩味,把人上下一扫就好像能刮下一层皮来,有种说不出的羞辱感。
谢闻渊见她不说了,摇头一笑:“这听着可真是劳心劳力,纯洁无辜,但是,你演错人设了。”
“班里一名同学撕了另一名同学的作业,作为老师,能不分皂白让两人都去抄课文,能负责任到哪去?心里没有是非观,也没有教育学生的能力,自私自利,欺软怕硬,这才是你。”
除了林雪旷,谢闻渊可还从来没给过谁面子,这些话就像是一个个不留情面的大耳光,说的对方无地自容。
谢闻渊犹不肯罢休,负手笑道:“啊,对了高悦霞,卷子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是齐鸣峰偷的,我也有疑问——这么重要的卷子,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他从哪偷的?丢卷子的人是谁?”
瞬间,高悦霞僵住了,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似乎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的表情,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似的闭紧了嘴。
谢闻渊有些愕然,见她这幅样子,下意识地和林雪旷对视了一眼。
谢闻渊那句无意中的质疑,仿佛将将道破了某种真相。
一个很可怕、很恶心的真相。
林雪旷沉思片刻,放下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高悦霞面前,弯下腰来,认真地对她说道:“高老师,实话跟你说,因为你是女人,又算长辈,所以我现在问话的方式很斯文,但是如果你一再搪塞,不肯说实话,那我也真是挺难过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谢闻渊客气多了,甚至还有些温柔:“请你体谅我的心情,不要太过分,好吗?”
高悦霞觉得林雪旷应该好说话一点,苦苦哀求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啊!求你们了,你们放过我吧,齐鸣峰都死了那么久了,崔凯也没出事,你们根本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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