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事
顾遇倚靠窗边,注视远方。
他无意识摩挲手指,大拇指与食指抵靠,指纹与指纹摩擦,粗糙如沙砾的质感。
入军部不到多少时日,薄茧已爬上他的指尖。
这件事里最糊涂的莫过于莫尔,刚晋升少校,接到调遣令尚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就做了顾遇的第三个副官。
说实话,顾遇也不想拉扯无辜者进这场烂账。
他更不想拉扯陆沉进来。
一想到少将,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情不自禁勾起微笑,满心满眼是爱情的甜蜜,苦涩永不该属于他所爱者。
但这场雨季太压抑了,暴雨冲刷着心底的那一根防线,泥土下深埋的窒息感,像蚯蚓般被翻出,在泥泞里挣扎呼吸。心与喉,都在发哽,难上难下。
顾遇始终无法想通那一个问题,为何和陆沉厮守终生,显得如此艰难。
雌父在他幼年讲,希望他未来的雌君是他喜欢的虫。他做到了,可喜欢了之后呢?只是喜欢却无结果吗?雌父没能教他,喜欢之后该如何守护,守护的份量又能有多重。
顾遇的前半生是散漫且狂妄的,万事随心不上心,因而自诩无畏无惧,所以狂妄。
而面对雄虫保护协会时的狂妄,渐渐变得不再无拘束,有了软肋,刻进了心,便无法再无畏无惧。
这一刻涌起的负面情绪,将晋升的喜悦冲得烟消云散,顾遇竭力调整,想些开心的事,力求不将一点一滴负情绪带回家中。
他想将自己最好的爱,捧到他家少将面前。
哪怕他自己并不好,并不完美,也会畏惧,也会软弱。
通讯界面陆沉还未回讯息,顾遇猜测,他家少将可能在忙着设计图稿,一入神便会忘了外界,忘了时间。
他摩挲手指,一时想抽根烟。打开抽屉,拿出烟盒,出神地又看了一眼通讯界面,终究又放了回去。
他几乎不抽烟,如今犯戒,回去后身上必有味道。
少将会察觉异样的。
顾遇不想将孟深知这笔烂账说给陆沉,添堵让他一个添就算了,他不想少将再为此发闷发愁。
他把抽屉拉回去,通讯响了起来。
他恍然抬头,眼睛短暂地亮了亮,一瞬点了进去,却不是陆沉。
是他哥顾奚。
顾遇心情不是那么爽利,手用来支脑袋的力气都缺乏,脑门抵着冷硬桌面,懒乏地趴上去,点了语音通讯。
顾奚似乎永远有花不完的精力,无论何时都咋咋呼呼,喳喳嚷嚷。
“老弟!我听孟留说,孟深知来找你了!”
顾遇连呵呵的力气也没有,依旧纹丝不动,脑门抵着桌面趴着。
顾奚:“你说句话呀!吱个声啊!怎么了,受打击了?孟深知到底和你说啥了?唉,他说啥你都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那么一只虫,笑面虎,两面派,你听他的就输了!”
顾遇心情不美,仍不想搭理他。
顾奚:“唉,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顾二傻?这就受打击了?是谁当初和我义正言辞,坚决不娶其他雌虫的?”
“呵,你这都受不了,那我看你还是少挣扎,乖乖把其他雌虫娶回家吧。看你那懒虫样,娶其他雌虫多好,又不用再继续逼着自己工作,又能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
“要我是只雄虫……哼,我还用看别虫脸色,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顾奚那边难得并不吵嚷,背景似乎不再是酒吧夜店。
平静里,顾奚也打开了话匣子,似乎在他弟弟面前,他永不懂得成年虫的虚以委蛇。
“爱情算什么东西?”顾奚说。
“吃得饱饭吗,睡得好觉吗,能得到什么实际好处吗?说白了,不过一个精神调剂品,有它能活,没它也能活,有它没它不一样是活?”
“性和爱有区别吗?——是有,我承认有,就灵魂和**的那套老论辞对吧?”
“可灵魂如果太重,成了千斤重的拖累,我为何不甩掉它,乐得自在轻松?”
“顾二傻,我谈得认真的,你哥我是不着调,可我想得认真——别给自己找堵,爱情永远不是必需品,在任何年代,任何一个虫身上都不是。”
“我说句自私自利的话,宇宙永恒不变的真理——永远都是,爱自己最重要。”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陆中将,那你最好别有这种想法。爱如果成了沉重,那么就得思考,如何对得起自己才最重要。”
顾奚的声音在后半段沙哑了下去,模模糊糊,在窗外暴雨里听得不甚分明。
这话说完,双方都沉默了下来。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难得顾奚这么认真,顾遇也认真思考了一下,回他。
“如果一生只是寻求快感,希望一辈子活得无忧无虑,那的确不该在意别的,对得起自己最好。”
“我说不上爱是什么,这问题你该去问哲学家,但基本的道理我还懂得,没有爱只会给你带来快乐,永远不会使你彷徨、苦涩和悲伤。”
他放低了声音,即使在雷雨里,也怕惊醒了一场梦般。
“从我决定爱他起,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接受一切由这爱带来的正面或负面的东西。”
那头顾奚仍默然无声,好似静静聆听。
“谢谢你了……哥。”
顾遇从桌上爬起,缓缓伸了个懒腰,那声“哥”喊出来,双方都有些恍然。
“多亏你这通话,”顾遇短暂顿了一顿,“否则,我也得跟我家少将一样,钻牛角尖了。”
他接着说下去。
“我永远相信,他带给我的幸福,远胜于眼前一切不幸。”
另一头的顾奚沉默了许久。
“遇遇,”挂断前,顾奚最终说,“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但如果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朝它做吧,至少,将来不会留有悔恨。”
“但——小心孟深知。”
“小心你的发情期。”
顾奚已经不记得,他是否在醉酒时,与他弟诉说过他无疾而终的爱恋。
他喝多了常常断片,经常记不清说没说过哪些混账话。
他和孟留,从小学起便是同学。
小学,他二班,他弟弟三班,孟留跟他一样也是二班。
初中,不巧不是一个班级。到了高中,又回到了一起。
孟留从小属于三好学生,别虫家的孩子。顾奚则与孟留泾渭分明,唯一和孟留的名字能同时出现的地方,就是每次家长会上——老师点名表扬孟留,再会点名批评顾奚。
孟留雌父昂首挺胸,高傲抬着下颌。他雌父希涅则赔着小心,虚心接受老师的训诫。
可回家后,希涅从不会说他一句不是,并总能从老师的批评里找出他的好来。
譬如,希涅会说,这次家长会老师批评了你上课传纸条,没有批评你不按时交作业,证明我们小奚是有进步的好孩子啊。
但孟留就不一样了,即便他做得再好,回家后总是会受到批评和告诫。他的雌父似乎总能从老师的表扬声中里,挑出小雄虫不好的毛病,并严词他改正。
家长会后第二天,顾奚高高兴兴来上学,他的同桌孟留却总是无精打采,偶尔还红着眼圈。
顾奚挺可怜他的,都考全满分了,他家长都不满意,那到底怎样才能满意?话说雄虫不都是被特殊照顾的吗,为什么他家这么不一般?
小朋友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后来你来我往,也就成了放学会一路回家的伙伴。
孟留总是很羡慕他们家,偶尔来他家做客,面对温柔的希涅,平时小大人的他,也会紧张得小脸通红,说不出话。
后来顾奚才知道,孟留有个一生之敌——切里克斯家的雌虫儿子,比孟留大七岁,却老是被家长们拿来比较。
希涅说,切里克斯家和孟家的恩怨,从祖上就传起,儿子辈互相攀比,孙子辈也互相攀比,发展到后来,不止把雄虫和雄虫拿来比,雄虫雌虫之间都开始了比较。
如果说孟留是顾奚的别虫家孩子,那么那个切里克斯家的大哥哥,就是孟留从小到大的噩梦,别虫家的孩子,永远拿来比较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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