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了,顾雄子你还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这才是真不怕死呢。”
其他十几虫零零散散坐在室内各角,皆沉着脸暗暗打量地上被束缚起手脚的白发雄虫,小声急切地议论着。
“顾遇?他怎么进来的?”
“他找到我们的基地了?军部也找到了?!”
“福大人,这里可能危险,您现在需要尽快撤退啊!”
“不。”福玻斯微笑着弯起唇角,苍白的脸在光线下美得近乎不真实。
“我还有件事得做。”
他示意身旁一只高壮雌虫上前,又朝顾遇扬了扬优美的下颌,雌虫便领命到顾遇身前,弯下身将重重一拳砸进他腹部。
腹腔五脏六腑都好似跟着震了一震,顾遇登时痛得如虾米般躬起了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层冷汗。
但他必须拖延时间,等第一军团将此处彻底包围。
“顾中校,”笑得好看的雄虫少年掐起他的下颌,“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创建一个真正属于雄虫的国度呢?”
顾遇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眼睛却缓缓展开笑意:“雄虫的国度?那是什么国度?从来没听说过。”
福无温度的视线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是自由的国度,平等的社会,所有罪恶与强权都将得到洗刷的天堂。”
“怎么样?有兴趣加入这个至高无上的理想吗?”
顾遇靠后抵向冰凉墙面,暗地缓解腹部的不适,面上嗤笑了一下:“那你们这个天堂里,第一个该被洗刷的,不就是你们自己吗?”
福玻斯收回一直紧盯着他的视线,淡淡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一个崭新世界的建立,必然要踩着部分虫的骨骸。这只是新生所需的必要阵痛,比起至高无上的理想不值一提。”
“傻孩子。”顾遇轻轻一摇头,慵懒含笑的眼眸带着无尽讽刺,“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被洗脑得如此彻底。”
“或许激进。”那一直没说话的属于阿瑞斯的投影终于发出了声。
顾遇缓缓仰起头,第一次如此正面与这个恐怖组织的头目对话。
“或许激进?”顾遇讽笑地反问。
阿瑞斯接着毫无起伏地说:“或许激进——但你最终会发现,顾中校,只有鲜血的刺激,才能唤醒这个安逸太久的爬虫类族群。”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顾遇却能感受出他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一直从未离开。
就好像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关注着他。
“顾中校,看来你得狠狠撞了南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电子合成音无任何感情,却让顾遇听出其中嘲讽的意味,“届时,我们会再度欢迎你的加入。”
投影霎时被掐断了。
福从身旁雌虫手里拿过一把冷硬的枪,如顾遇上次所做的,用洞洞枪口抵上白发雄虫的额头。
“顾中校,你现在还不能醒悟过来加入我们,我真是非常遗憾呢。”
顾遇散漫至极地掀起苍白的眼睫,淡淡睨向他:“所以你现在想杀了我?”
“当然不。你现在死了多可惜。”淡金发的雄虫少年笑笑,“而且首领也不想你现在死。”
“只是我总觉得——你很欠一顿教训啊。”
话音未落,少年没有任何预兆,面无表情猛然将枪筒砸向顾遇头部。重重的一声闷响后,顾遇吃痛低下头,额角缓缓渗出血丝,额前白色碎发也被染红粘黏在一处。
少年却嘶哑着低低笑了。
“顾雄子,瞧瞧你的身体多么脆弱,就这样脆弱,还妄想在体制内以一已之力对抗帝国意志?”
“我不介意帮你认清你的身体,你的想法——有多脆弱,有多天真。”
少年又抬手,一枪朝他头部砸了下去。
一枪又一枪,带起风声,不间断地砸了四五下。
顾遇感觉脑袋好像被开了几个口子,血液无意义地向外流动涌出,止也止不住,视线也几乎全被染为红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这骇人的鲜血直淋一幕,令在场同为雄虫国度成员的众虫都不由觉得残忍。
雄虫额前的白发几乎全染为鲜艳的血色,鲜血沿着额头从不同方向滴落。他苍灰色的眼眸透过粘结的血发森冷地注视着他们,俊美苍白的五官在血光印衬下有股惊人的别样美感。
这种情形下,他竟还保有意识,无任何畏惧,嘴里无力地哼出类似笑意的声音。
面色癫狂的少年再度举起枪,欲又一次砸下。
墙外忽然传出一道枪响。
“里面的虫不要动!你们已经被全部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糟了!军部的虫来了!”
成员们乱了起来,强行带着少年离开:“福大人,我们拖住他们,您赶快从秘密通道撤退!”
室内很快沉寂了下去,脚步渐渐远去,一切光线在顾遇眼里也带上眩晕的红光。
恍如有缓迟般,无比剧痛此刻才如针锥般,一根根钉进他脑子里。
顾遇抵着墙面,缓缓颓然倒地。
剧痛如决堤般,冲垮他所有强撑的意志,他倒进了血泊中,忽然有一刻不清明地开始想。
——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此刻不该躺在家里温暖的沙发上,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或看书或玩游戏吗?
为什么他会躺在这个不知名的冰凉地板上,周围全是温黏的腥味,与剧痛挣扎着想活下去?
这股不清明持续了很长一会儿,他费力蜷起冰冷的身躯,抖着苍白的唇,断断续续地念:“陆沉……陆沉……陆……沉……”
我想回家。
你在哪里。
我好冷好累。
抱抱我,好吗。
……
墙面被猛然炸开。
莫尔冲在最前面,失声喊着:“顾中校——!”
白发雄虫无意识躺在血泊里这一幕,使得在场所有军虫皆骇然不已。
“救护车!救护车!担架,快来!”
慌乱的喊声与脚步声在渐无知觉的顾遇身边响了又响,他的身体被搬移了起来。
担架上,白发雄虫苍白泛青的唇角又动了动,莫尔即刻倾身凑耳去,焦急地问:“中校,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而后,他听着那无血色的唇里艰难地重复了一个词。
一个此时此地本该毫无意义的词。
却让莫尔一阵恍然,明白了这个词对他而言意义之重大。
“……陆……沉。”
不要你抱我了,不要你带我回家了。
只要你在,就好。
我会活下去,尽一切可能活下去。活下去,见到你。
顾遇的拖延是有用的。
福玻斯虽逃走了,但除他以外的所有基地成员悉数落网。
在被捕时有几个抓住时机服了毒药自尽,更多的则被及时控制,未能得偿所愿自我了结。
林希安让底下虫通过通讯信号追踪阿瑞斯的位置,可惜却没有结果。
但好消息是随后费奇家的雌虫们在证实也为组织成员后,全部落网。
这些雌虫并没有他雄主宁死不屈的意志,对于组织所谓至高无上的理想并无太多真心信仰,纯粹是追随雄主而去。因此在审讯时,林希安稍稍用费奇加以威胁,他们也便悉数招供了。
费奇是偶然受组织其他雄虫诱导,听了几场组织安排的讲座后便毅然决然加入了。
至于首领阿瑞斯,他们只知道他很敌视雌虫,甚至想要为了理想毁灭大部分雌虫,以达到雄雌数量上的平等。
而归顺组织的雌虫可以从这场毁灭中得到幸免,因此吸引了大量寻求平等的雌虫加入。
虫族社会的雄雌生育率自古以来严重失衡,从无解决之法。林希安听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都不由咋舌,但偏偏这群疯子若真这么做了——那无异于一场大规模的种族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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