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透了!
顾遇见状握住陆沉的手,捏捏掌心安抚道:“我马上去总控室,看看前面现在情况如何。”
陆沉反握住他的手,和顾遇对视一眼,深深点了一点头:“去吧。”
而柳真正担心着的垠,正用袖子捂着口鼻,为四周冒起的浓烟呛得不行,眼睛熏得几乎睁不开,踉踉跄跄在晃动的舱内朝着光亮摸索前行。
淡金发的雄虫少年,正站在被炸开的舰舱门口,淡漠地朝外面一艘舰艇抛下的梯子伸手探去。
他的囚服被狂风吹散,苍白漂亮的脸淡无表情,仿佛下一秒便欲乘风而去。
在这个下一秒便成功逃脱的情景里,一声弱弱的“哥哥”忽然喊了出来。
福漠然如冰的神色在那一刻破裂开来,不敢置信,眸光又复杂地顺声音看过去:“你竟然……这都敢上来?不怕死吗?”
“不……不要走!”
垠踉跄着一面扶墙,一面走出浓雾里:“咳咳,咳咳,哥,不要走,不要回去……那是条不归路,不能回去!”
福与他保持着遥遥的距离,深深注视了熏得眼睛都在流泪的他几眼,忽然牵动唇角,嗤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不明白这是不归路吗?亲爱的垠,你还是那么天真——那么愚蠢。”
福始终站在舱门口,眯起漂亮的淡金色眸子笑道:“只有整个虫族都走到不归路上去,才有虫愿意回头。你懂吗?”
“不!咳咳……”
垠勉强扶着墙面,半躬着身仰头艰难望着他哥哥:“不,哥,偏激对付偏激,暴力回复报复,只可能两败俱伤,陷入永远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竭力睁大眼,祈求地望着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的哥哥:“我们可以和平地解决这件事,一定可以的!哥,你相信我!”
福回以淡淡的嗤笑,向后退了半步。
“我亲爱的垠,你根本永远什么也不懂。”
“如果你曾遭受我所遭受的一切,你不会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光明可言。所有明面上展现出来的光明,也不过是暴力压制下的不得不为之。”
“事实是,是暴力诞生了这个世界,诞生了和平,诞生了一切你们觉得美的东西——没有暴力,这世界只可能一片混乱!”
福转身抓住梯子,不再留恋地踩了上去。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要走!哥!不要走!”
垠踉跄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冲过来,抓着舱门却只能徒劳地探出手,眼看着他哥哥站在梯子上缓缓升空,一点点远去。
向着另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远去。
“福玻斯——去死吧!”
从垠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艇舱里也踉踉跄跄走出一个身子几乎被炸掉一半的军雌,用最后的力气怒吼着,将炸弹朝外扔了出去。
“不!不要!”
在舱室门口的垠下意识横身,朝那炸弹扔掷来的方向一拦。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舱室门口炸开来,在广袤无垠的星空间炸开璀璨的光亮,又仅一瞬重新被黑暗淹没。
而宇宙广袤无垠,亘古不变,吞噬尽一切光亮,从始至终恍若无事发生。
……
垠最后只来得及看清,他哥哥从已经升空的梯子上猛地跳了下来,而后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他被推下急速下坠时,耳畔风声大得他连爆炸声都听不分明,他纵着风如轻飘飘的叶子无家可归地飘落,却同时拼命睁大了眼睛。
他眼睁睁看着,他哥哥一向脆弱的身躯瞬间被爆炸的火光吞噬,一点也不再剩,最后空中只有雪白的囚服残屑,被火灼得焦黑,随风顺着他下坠的方向飘下。
死亡来临得如此之快。
快得近乎不真实。
一个上一瞬还曾鲜活的生命,下一瞬便彻底从宇宙中抹去了他的身影。
而垠只能睁大眼看着,徒劳地向上空伸手,却什么也摸不着。
一如他从小起那样,从来都是徒劳无功,最终害的,又永远都是哥哥。
第三军团的主星舰赶来的舰艇,及时救得了垠。
军医从爆炸舱艇的残骸里寻到了福玻斯的dna。他离爆炸源太近,致使最终连残骸也丁点不剩,真的叫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从星舰一路到首都星医院,垠一直一言不发,呆呆地躺在担架上。
身上被爆炸波及而留下的伤口缠着重重绷带,本该痛入心扉,他却目光呆滞望着一个方向,仿佛失去了灵魂。
无论是第三军团的军虫,或是随后赶来的军事审查会,都无法从他口中问得任何有关当时情形的话。
陆沉被顾遇押着做了次详细体检,医生说他这次用腿过度,幸好除了劳累外还没有其他大问题,不过接下来一个月都得老老实实坐轮椅上好生休养。
垠刚好住在同一家医院,陆沉半途由顾遇推着,去探望了他一面。
垠没有一个家人,这些天都由医院的护工照料。
在两年前的灭门惨案发生后,垠被帝国第一大慈善机构莫瑟尔协会收养,而后改名垠莫瑟尔,也因此得以有了从偏远小星系到首都圈五行星读书的机会。
住院和护工的费用,也全由收养了他的莫瑟尔协会负责。
莫瑟尔协会由帝国第一大资本财团莫瑟尔公司出资创办,协会与公司名称都得名于创始虫莫瑟尔——他是整个帝国最有钱的虫,也是慈善事业做得最多的虫。
全帝国姓“莫瑟尔”的孤儿,多半都是被莫瑟尔协会收养过的。
顾遇将他家少将带到小孩的病房,正想陪着给床上的病人削个苹果,审查会会长林希安突然火急火燎给他打来了通讯。
顾遇只好去走廊上接听。
陆沉则一个虫坐在病床前,轻轻揉了揉睁着空洞眼睛的垠的脑袋。那些灰色发丝已蜷缩成一团,显得更加灰暗。
陆沉什么也不说,只是如此告诉着床上的十四岁少年:他在。
过了很久,垠的眼角缓缓流下了泪水,一连串无声无息的,却又如何也止不住,静静淌过他稚嫩却饱经世事的面庞。
“陆学长……”
垠开口时嗓音嘶哑,仿佛多年不曾开口说话。
“死的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
他闭上了眼,泪水如溃堤般默默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活的是我……哥哥一辈子的苦难全都是因为我,他有罪,可最有罪的是我,应该是我死才对……”
陆沉沉默地听着他的话,一下一下地揉着他的发丝。
“垠。”
须臾,陆沉动了动唇,对着无声无息淌着泪的少年说:“生命不该拿来比较。”
“我相信你哥哥救你时,没有比较过你们谁该活着,只是下意识如此为之。就像你,也会在他遇到危险时,毫不多想便挺身上前。”
“可,可死的是哥哥啊……”
垠脑袋仰陷枕头中,眼神崩溃地看着陆沉:“可现在死的是他啊,只有我活下来了……我该怎么活下去,陆学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陆沉眸光渐渐深沉,转为郑重。
“垠,你应该向你的哥哥证明,以你的方式也可以实现他不曾实现的理想。”
“这样,才算有盼头地活下去。”
陆沉比谁都清楚,虫活在世上,每遭遇一个挫折,都必须得寻个盼头重新收拾起自己,再度坚强地活下去。
因为生命一向如此脆弱,又一向如此坚韧。
即使是不得不。
“什么事?”顾遇接起了通讯。
夕阳从窗外斜照进走廊,在地板上拖曳出残影,医院的空气压抑得虫喘不过气,顾遇走到窗前,才稍稍缓回了一口。
林希安也不废话,直说道:“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顾上校你想先听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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