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167)
血顿时从伤口中涌了出来,将周遭那片衣料尽数浸透了。
黑衣人匆匆回神,左手向严岑的双眼攻去,严岑顺势松开对他的钳制,向后退了一步,竟是要放他走了。
“多谢。”严岑心情甚好地说。
黑衣人又惊又疑,来不及揣摩他的意图,再不敢多待,忙翻过宫墙匆匆逃走了。
严岑收回目光,单手支着墙沿,轻轻松松地从上头一跃而下。
在墙下的许暮洲将方才这短短的交锋尽数看在眼里,见黑衣人已经离去,脚步匆匆迎上来,不等严岑说话,先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往他腰间的伤口看去。
“你——”许暮洲气得说不出话。
“好好好。”严岑自知这次没法糊弄过去了,他捂着伤口,先发制人地凑过去亲了亲他:“我待会儿……马上跟你解释。”
许暮洲:“……”
严岑看向许暮洲怀里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小豆丁,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叹了口气。
“现在得先把这小麻烦精处理了。”严岑说。
第140章 长生天(十)
小皇子被他吓得直哆嗦,两只手攥着许暮洲的衣裳,整个人僵硬无比,像根木头一样被严岑硬掰过了脸。
许暮洲在旁边看着,都怕严岑把他掰断了。
小皇子惊恐地看着严岑,就像看着一只索命的恶鬼。
“你——”小皇子从嗓子眼挤出几不可闻的一声,活像是蚊子哼哼,半分趾高气昂的傲气都没有了。
严岑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又弯下腰,直视着小豆丁的眼睛。
“今晚你一直在宋雪瑶的灵堂,你躲在棺木后头的角落里,就像这几天的每天晚上一样。”严岑放缓了声音,用一种非常缓慢又特别的语气说:“你没有见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除了风吹过窗棱的声音。”
小豆丁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又来了,许暮洲想。一招鲜走遍天,严岑这招真是百试不爽,现在都用到小孩子身上来了。
“对你来说,今天似乎格外安静一些——”严岑继续说:“因为平日里守灵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这是因为你今天又累又困,所以还不到时辰就睡着了……对吗?”
小皇子的眼神有些涣散,他死攥着许暮洲的手指悄悄松开,无意识地重复道:“……对的。”
“但是这里又冷又硬,你睡得不舒服,所以你晚上做了噩梦。”严岑顿了顿,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拇指从小皇子的下巴滑下去,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咽喉。带着点威胁意味地说道:“你明早醒来后会很害怕,晚上再不敢来长秋宫了。”
小皇子像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不由得抖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很好,乖孩子。”严岑说:“睡吧。”
他说着直起身,在小皇子耳边打了个响指,小豆丁像是被拔了电源的小机器人,干脆利落地瞬间断电,一脑袋栽到了许暮洲肩膀上,直接睡熟了。
许暮洲:“……”
“这招好。”许暮洲平静地说:“你要么依样给我也来一个。”
“是这小东西提醒了我。”严岑瞥了一眼小豆丁,解释道:“宋雪瑶要停灵,但是一国皇后的尸身,当然不能腐坏。古代止腐的法子就那么几个,宋雪瑶面相没有中毒灌药的痕迹,想必是用了冰。”
“冰?”许暮洲反问道。
他瞬间想到了架在棺木下的木架,那木架虽然坚硬,但是很窄,若是想藏个人还是过于勉强了。刚才那黑衣人也是因为身形单薄,才能勉强平躺在下面的。
“你是说,那木架子里原本放得是冰?”许暮洲问。
“对,我本来早该注意到的。只是太久没来过这种任务时代,我一时没想起来。”严岑叹了口气,说道:“小豆丁年少不懂事,不明白生死是什么意思。撞上棺木的时候,想必是觉得棺木不如前两日寒凉,才觉得宋雪瑶有了‘温度’,于是想要寻求她的庇护。”
许暮洲觉得有点不可理解:“……你就是凭这个发现棺木下有人的?”
“一半一半。”严岑说:“他本来也藏得很好,可惜底下的视角太过有限,我去抓小豆丁的时候,他大约以为我发现了他,原本克制的呼吸频率乱了一瞬。我本来以为是我的错觉,后来发现底下还有空间,就想试试看。”
严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他所有的猜测和推理都可以用“试试看”,“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来涵盖。
但许暮洲知道,这些看似不值一提的“试试”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而且方才交手时,我在那人身上看到了一个腰牌。”严岑接着说道:“那是内宫中人出入的腰牌……上面写了个露字。”
“那人是太监?”许暮洲皱眉问道:“道路的路?”
“露水的露。”严岑说着,拉过许暮洲的右手,将这个字写在了他的掌心。
严岑手上还沾着温热的血,血渍如墨般在许暮洲掌心留下一道痕迹。
许暮洲看着掌心里的血痕,沉默下来。
“这不是个名字。”严岑说:“我先前翻看侍寝记录的时候见过……是后宫一位贵妃的封号。”
“什么破封号。”许暮洲吐槽完了,才看向严岑,语气不善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太监应该是贵妃的身边人?”
“对,而且我在想,他藏在宋雪瑶的灵堂中究竟要做什么。”严岑指了指许暮洲怀里的小豆丁,说道:“人的任何行为都有原因——这小东西藏在这里是因为舍不得母亲,那贵妃的手下留在灵堂,又是为了什么?”
许暮洲一点即透,皱着眉说:“……你觉得贵妃跟宋雪瑶的死有关。”
严岑没说是或者不是,他理了理许暮洲方才跑乱的衣领,示意他跟自己往回走。
“在后宫里,只要有利益纷争的,都有可能是杀害宋雪瑶的凶手。”严岑说:“除了涉及家族关系或者站队利益的情况,最直接的嫌疑人就是这些身处高位,家世显赫的女人……因为宋雪瑶一旦死了,皇后的位置空悬,这些女人是最容易上位的。”
严岑伤在腰侧,行动不太方便,所以走得很慢。许暮洲看了他一眼,也沉默地放慢了步子,跟他维持在同一速度上。
“无论这位露贵妃是不是杀害宋雪瑶的凶手,她的心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严岑说:“哪怕她没有杀人,她想必也是知情者——退一万步讲,她至少也对宋雪瑶的死有猜想。”
严岑的声音放得很轻,跟方才吓唬小豆丁时的模样一点也不相像。
挡在月亮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散开,被光晕稀释的月光轻轻飘落下来,在宫城中镀上一层霜。
偌大的宫城异常安静,除了零星几声鸟鸣外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所以呢。”许暮洲说:“这就是你往人家刀上撞的理由?”
许暮洲话说得不客气,严岑却并不生气,他笑了笑,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宋雪瑶的执念是什么?”
“抛开那些环境和性格因素,宋雪瑶不是正常死亡,那就应该是找到真相,或者还她公正之类的。”许暮洲说:“现在只能往这个方向调查,绣球花的进度条给的模棱两可,还不能确定具体的任务方向。”
他们先前追赶黑衣人时也才顺着宫道走出去几百米,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回到了长秋宫的正殿。
那小皇子人不大,重量一点都不轻,许暮洲抱了他一路,手臂都酸了。
“人怎么办?”许暮洲说:“这么小个孩子,单独放在这不安全,找个太监来接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