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下朝别走[重生](55)
众爱卿并未感到宽慰,也不敢真上来扯布条,一时都不言语。过了许久,我几乎又睡了过去,李明崇一张宽额厚腮的麻子脸突然凑到我面前,伸手扒我的眼皮,试我鼻息,惊惶吼道:“陛下?发烧了,手上伤口烂了,还有太医院的吗?”
火炮仗刑部侍郎张昴跳起来:“我去喊人!”
“回来。”思及上一个跑门口呼喊讨药的人的下场,我拼命攒足力气道,“朕没事。他们不会让朕死的,窗口有人盯着呢。方才朕打盹时,外头可又说什么了?”
李明崇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陛下,您一个盹打了两日两夜了。”
礼部侍郎应答道:“回陛下,守兵换人了,臣夜间从窗缝觑了一眼,先前三种服色,眼下只剩下赤铜甲。他们从不开口说话。”
张昴道:“臣猜白银与黄金骑被朱勒支使出去了。”
为了让众爱卿对我的身体状况增加点信心,我强撑着端坐起身:“张卿猜得有理。三羌惯有嫌隙,朱勒联合胡齐尔阴了阿蒲奴一把,阿蒲奴的黄金骑心中必然有所不忿,朱勒不信任黄金骑,也不怎么信任胡齐尔的白银骑,他想称帝中州,便会支开黄金、白银二骑,只留亲兵在侧。并且,朕觉得,他会将白银骑派去西羌黄金骑的地盘与我们北军交战,而将黄金骑派向西、良乃至流州作战,以防止二骑在各自老巢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伺机反水……”
李明崇道:“臣听闻阿蒲奴还活着,朱勒为什么留着他?”
我突然来了兴致,给众爱卿讲解道:“朱勒也不想留着他,可朱勒舍不得王后啊。”
“?”众爱卿皆是一脸迷惑,“跟河阳殿下有何干系?”
不怪他们迷惑,实在是个人都想不到,北羌那呼风唤雨的大佬们个个喜欢玩铁血柔情。以上辈子的经历来看,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阿蒲奴、朱勒、胡齐尔、阿蒲奴,河阳殿下的四任丈夫,都很喜欢河阳殿下,但河阳殿下只喜欢其中一个,具体是哪一个,依时局变换而变换,谁也摸不准。今世戏本唱到“朱勒篡权囚弟夺妻”,基本上和上辈子还是重合的,那么按照上辈子的走势来揣测,河阳殿下目前喜欢的可能是阿蒲奴——接下来或将发生“河阳忍辱负重欺哄朱勒,联手灰狐复辟西羌”。而联手胡齐尔一脚踹开朱勒后,阿姐似乎又记起了朱勒的好,开始看胡齐尔这个总是挑拨离间的墙头草不顺眼,狠削了胡齐尔一顿后最终回到升级版阿蒲奴身边,强强合作共赴称霸天下的人生巅峰……
众爱卿听完更加震惊,纷纷以为朕脑子烧坏了,竟能空口说瞎话编出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被当皇帝耽误的说书天才,突然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当即兴奋地命令众臣工都坐过来听我讲故事:“朕再给你们讲一个。从前啊,有一个封王……”
“陛下……”户部尚书钱眼子眼睛里滚出金豆豆,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声音带着哭腔。
“哭哪门子丧呢?”我嘲笑他,“朕还没死呢。从前,有个封王……十分死心眼儿,看到这个扳指没,他揣了一辈子,都不敢给朕……朕……朕对不起他。朕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和他白头到老的,但是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呢?”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凑上来瞧我手上那粗陋的石头扳指,彼此交换眼神,派出当前官阶最高的李麻子做代表,李麻子紧张地哄道:“陛下,高皇后也是布衣出身,即便是平民女子,只要陛下中意,也无人敢有二话。”
张昴愤愤提拳道:“这名女子难道看不上陛下,反倒看上哪个混蛋反王了吗?!”
我连忙纠正道:“错了错了,不是女子,朕看上的,是那个混蛋。”
“……”
我补充道:“那个混蛋封王,他没造反。”
众爱卿:“!!!”
第54章 扳指
为了给众爱卿一个缓神儿的时间,朕十分体贴地昏了过去。
本指望借此惊世骇俗之消息消减一下诸位大人国破家亡之哀痛,不想一觉醒来,诸位大人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张昴一脸麻木道:“没造过反的封王,只有一个吧?”
李明崇蹲在一旁,低着头:“没错,那石料产自良州青泥岭,我认得。”
钱眼子极不讲究地瘫坐在地上,翻起了陈芝麻烂谷子:“完了完了啊,旧东宫与姜放将军他们和咱们陛下一脉素有嫌隙,先太子与姜放将军是怎么死的,大家都还记得吧?良王殿下这下不会来救咱们啦!”
礼部侍郎试试探探道:“可是……陛下方才说,那扳指是良王殿下给他的。”
张昴冷冷道:“你听错了,陛下说良王殿下揣着不愿给他。是陛下强抢来的。”
李明崇犹犹豫豫:“我怎么记得,说是良王殿下不敢给?”
钱眼子摆摆手:“陛下说胡话啦!做梦呢!造孽啊,良王殿下八成心里恨着陛下呢!这算什么事儿啊!将来史笔会如何评说啊!”
张昴一记眼刀甩向春秋馆几名史官:“这件事情,都烂在肚子里,等陛下醒过来,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说过。”
我幽幽睁大眼缝:“朕都听见了。”
众人:“……”
李明崇看向朕,他不知想了些什么,一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忽如岩浆喷发,红得恍恍惚惚,强行转移话题道:“陛下,您终于醒了。臣等怀疑,有人来跟朱勒谈和来了。昨日羌人带着个穿玄甲红袍的人打窗户外看了我们一眼。”
刚骂完皇帝造孽的钱眼子心虚地低着头,抹了一把冷汗:“臣等没能瞧清楚,平安营、燕王军、中州军都是玄甲红袍,西、良二州临时囤聚的民兵不知服色如何,可不管哪一方来,都……都不一定顾得了我们啊……”
窗边的枫枝已经秃了,天气清寒,隐有雪意。钱眼子不知何时把他用衣服拧成的绳结解了开来,又裹回身上。似乎是初冬时节。
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么快,太好了。”
众人看傻子似的看我。
我拍了拍钱眼子肩膀:“不管哪一路,都没有单独和朱勒谈判的能力。如果朱勒考虑谈和,那一定是他没在战场上轻易讨着好,至少流州是保住了,北军和西路军估摸也都还能喘气。”
可众爱卿闻言并不觉得轻松。张昴道:“如果良王已败,眼下是越王派人来找朱勒和谈……仗是不会打了,他们必然一拍即合,分土而治,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钱眼子道:“如果是良王赢了,良王殿下派人来呢?”
我拍胸脯保证道:“良王不会不管咱们的。”
众爱卿露出了更加绝望的眼神。
如此忐忑过了数日,羌人终于给朕派了一个大夫。
朕又把自己这条命续上了。并且还见到了阿姐。
阿姐这几个月里原来一直住在与逝波台一墙之隔的濯秋馆。她可能在幼时住所中触景生情追思往事,终于追思起还有朕这么个亲弟弟。
濯秋馆里银杏落叶堆了厚厚一地,无人打扫,经一夜大雪,上头又铺了层雪被,一日近晚,竟也无半片脚印。
羌人侍女引我至月门前便止步告退,我独自走进去,只见阿姐一身羌人冠服,倚窗望天发呆。她完全没意识到我走近,手底把玩着一把金灿晃眼的匕首,雪亮刃尖儿有一下没一下挑着胭脂盒里的红膏。
我捻起一撮碎粉:“都干了。让人换新的来吧。”
她这才看向我,缓缓回神。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这是小时候皇娘派我来喊她去赴什么宴,她不愿去,坐在妆镜前磨磨蹭蹭糟蹋起粉黛玩。然而终究不是那时候了。
“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吧,死不了。”
“皇娘这些年可好?”
“好。就今年不太好,回咱姥姥家避难了。”
简短的寒暄过后,我俩的塑料姐弟情逐渐禁不起推敲。
阿姐长得也不知是随了谁,温温柔柔的眉眼间横溢着一团满不在乎的懒意,与那莲座上的菩萨倒是有几分神似,和善是和善,只是冷眼看来总有一股子得道神佛那种六亲不认、拒人千里的寡淡。她便以这种温柔却寡淡的目光轻飘飘瞟了我一眼:“小十四,我放你走,你答应我放弃中、苍、云、青、悯五州。”
我坦诚道:“你不怕我口上答应你,回去之后就反悔?”
阿姐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派人来谈和,根本没提要赎你回去?”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并不灰心:“越王不会和你们死争那五州,你既然这么提,那朕猜流州是良王赢了。良王一旦取胜,重整流州军政,再联系西州、良州,整个西南地区将成铁板一块。而你们从关外打进中州早已路遥马累,更在京都攻城时被我们的守城军磋磨掉大半兵力,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踢破这块铁板的胜算。再加上后院达玛草原遭我北军侵扰,所以你们才考虑和谈。”
阿姐似乎有些惊讶,毕竟她小时候没少觉得我笨。
“说是和谈,其实没什么好谈的,”我继续道,“京都逃出去的人,没有不想打回来的,奈何现在他们当不了家,有家有业的流州本地人不愿战,派人过来,自然不希望把朕和北边这帮大臣带回给自己添堵。阿姐其实心里清楚,不管眼下对面是谁当家、今天放不放我走,最后总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大兴和北羌,没有真正握手言和的一天。”
阿姐轻轻皱眉:“大兴人是人,北羌人也是人,说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千百年来,不仅异族争杀无止无休,手足同胞亦相残互害。小十四,你我何必像那些人一样。八州也是我的故土,你相信我能给天下一个太平。”
回忆前生,我不禁叹气:“阿姐,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人一生不过几十年,眼里也只看得见短短几十年里的爱憎离别,国仇家恨这般天大的事儿,不是哪一个人能掌控得了的。”
阿姐并没有被我说服,她又将我丢回了逝波台。
不知外面和谈进展如何。我不怕和谈的人不和羌人开口要求放我,反而怕他们开口。他们一旦开口想要人,必落下风。人在绑匪手里,家属从来讨不着便宜。
希望良王沉得住气。左右只要我不自寻短见,有阿姐在,便也轻易死不得。
我这厢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良王一个冲动甩出个千军万马半壁江山来赎我,反复向众爱卿念叨:“这来的是第几波了?还没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