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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清凉殿静室在半夜闹得天翻地覆,但有皇帝严令弹压,还是没有一个太监敢走漏风声。到第二日一早,李再芳便带着贴身的徒弟,亲自到各阁老家中赏赐金丹。
没办法,皇帝催着回话呢,不能不快着些。
面对这同一盒子金丹,不同身份的重臣就表现出不同的微妙态度了。德高望重如夏首辅,面对着金丹便要犹豫片刻,听到口谕后才勉强收下——没办法,人家年近七十,荣休在即,委实不愿意身犯险境;而新进之辈如许阁老,那也要太监催促后才拱手谢恩,还要额外问一问皇帝的意思——就是圣意在前,阁老毕竟也算清流领袖,一时拉不下这个脸。
唯有勇猛向前的浊流魁首闫阁老,听完圣旨立刻便下拜谢恩,而后毫不含糊,伸手便抓了两三颗金丹,直接往嘴里一倒。
正准备解释服用方法的李再芳:“…………”
闫阁老花白胡须猛动,将金丹嚼得咯咯直响,一边嚼一边还大力赞叹:
“陛下圣恩,真正天高地厚,臣粉身碎骨,不能报其万一!这灵丹妙药,果然非同凡响,嚼着还有些甜味呢……”
要是穆祺能有幸见证,大概便要嗤之以鼻了:废话,新鲜的硫化汞加氧化铅,那能不甜吗?
不过,这般服用方法,还是将李再芳吓了一跳:要知道,圣上固然酷爱仙丹饵药,那也只敢每三日服用一粒,还得搭配烈酒行散,才能使药力徐徐发作,不至伤身;而今一服便是两三颗,还是嚼着吃……
他小心道:“阁老觉得如何?”
“自然是血脉舒泰,筋骨康健。”闫阁老笑容满面:“公公不知,在下速来有些畏寒的老毛病,今日仙丹服下肚中,竟觉周身发热,再无寒意……”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行鼻血从鼻孔蜿蜒而下,径直没入胡须之中。
李再芳:!??!!
闫阁老神色不动,虽血流满面,尚且保持微笑:“还请公公代我向陛下谢恩。”
李公公大受震撼,头皮发麻,不敢再看闫阁老的表情,只能带着太监们匆匆告辞。
眼见着太监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阁老才终究支持不住,哎哟一声倒在太师椅上——仙丹药力猛烈得超乎想象,就这一会的功夫,七十岁的闫阁老便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几近头晕目眩。
亲近的家人吓成一团,都赶忙上前搀扶老爷。就连躲避在多宝阁后的阁老独子闫东楼都慌忙奔出,用衣袖擦拭亲爹满脸的鼻血,为亲爹顺气。
眼见亲爹满脸涨红,小阁老不由埋怨:
“爹,你这又是何苦来?”
闫阁老呻·吟一声,却没有搭理儿子的话。他搭着下人的手,慢慢在太师椅上坐好,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
“什么‘爹’?我再三吩咐过了,只要皇上的赐物在前,便如在朝廷中。”闫阁老哑声道:“朝廷中岂有父子?工作时一律要称职务!”
闫小阁老无可奈何,只好屈从:
“阁老,您这又是何必?”
闫阁老缓缓叹了口气,却望了望紫檀桌上摆着的那盒金丹,大概是神思昏乱,居然吐出了一点真心:
“老夫也是没有办法。东楼啊,我是太想进步了……”
说到此处,即使被药力折磨,闫阁老眼中都闪出了精光!
这本也难怪,他闫分宜与当今首辅夏衍本是同乡同地同科的进士,入仕时便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但几十年宦海沉浮,夏衍是屡蒙圣恩青云直上,五十岁便入阁做了首辅,大权在握十余载;他闫分宜却是官运不济屡遭打压,将近古稀才舔到一个入阁的位置,权势更不知差了好友几许……
所谓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当首辅。眼见着年轻好几岁的同科好友过关斩将无往不利,再看看自己这风波动荡的对照组,闫阁老焉能不恨?
再说了,眼看着夏衍要功成身退回家荣休,新的首辅将由内阁廷推。难道自己隐忍数十年,任由好兄弟耀武扬威也就罢了,连许少湖这五十郎当的后辈晚生也要踩在自己头上吗?
闫某人堂堂大丈夫,岂能蒙受如此屈辱!
一念及此,闫阁老胸中雄心万丈,连胸中的烦闷也抛在脑后了。他一把抓住儿子的衣袖,沉声发话:
“东楼。而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内阁虎狼相争,容不得半点疏忽。你老父我年迈体弱,精力、才学、胆识样样不如夏衍、许少湖,但唯有一条,却是尔等万万不能与我相比;也唯有这条,才能一举抵定乾坤。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闫东楼虚心请教:
“阁老请说。”
闫阁老道:“为了掌权,他们都想逢迎皇帝;但毕竟有些清高文人的臭毛病,都不敢太不要脸。我就不同了,笑骂从汝,好官我自为之!你说,当今圣上,究竟会喜欢谁?”
闫东楼颇受震撼,同时心悦诚服:“阁老英明。”
“所以,这盒仙丹便不容错过!”闫阁老断然道:“他们都要脸,不敢公然服用仙丹,岂非就是蔑视圣旨?东楼,你要知道,这盒仙丹不只是仙丹,概而言之,它其实是臣子的忠心、办事的良心、效忠陛下的热忱之心——抗拒圣旨固然是大罪,但按部就班的服用,也不能显出我等拳拳忠爱之心。陛下圣旨不是说要一月服完吗?我等十日便可服完,抢先向圣上效忠,不要留给他人机会。”
闫小阁老:…………
怎么说呢,闫阁老这一番弘论精微高妙,的确与小阁老的三观彼此合拍,完全符合他低到地底十八层的道德水准。但是吧……十天就吃完这么些金丹,会不会出什么逝啊?
他有些忧虑:“可阁老的身体……”
虽然皇帝的宠幸很重要,但一不小心服用过量,那搞不好得请半个朝廷吃席。
闫阁老安慰他:
“不要紧。虽然金丹的劲儿有点大,但上阵父子兵,你一半,我一半,这点金丹又有何难?这样,你先带五粒回去,今日晚间服上几粒,看看药效。”
闫东楼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终于变绿了。
第3章 死谏
当李再芳来往奔波传旨赐丹时,穆祺尚且一无所知。他一觉睡到早上九点,才披了件长衫懒洋洋的出来吃早饭,照例是热腾腾的豆浆馄饨配豆腐脑,鲜香可口的大包子。等吃到一半,又命管家传说书人入内伺候,一边吃一边听京中最新的八卦。
虽然狗比系统与网站不做人,但合同里该有的福利还是不打折扣的。穆祺穿的这具壳子是穆国公三代的独子,京城荣华富贵的顶点。而原身的父母在数年前因病前往金陵为高祖守陵,更是免去了穆祺穿越以来的一切忧虑。
只要不担心被看出端倪,那还不是爱怎么躺就怎么躺?
王朝后期规制极为松散,虽然穆祺身上兼着几个职务,但只要皇帝与内阁不传召,那基本不会有什么公事。听完八卦吃完早饭,穆祺于十点晃晃悠悠带人出门,上街后还不忙着进衙门,而是到自己买下的几间宅院逛了一逛,见了见穆王府请来的清客相公。
虽然因为任务与系统翻脸,决意彻底摆烂,但有些事情穆祺还是不大敢摆的。他穿越来后设法谋求了个文渊阁舍人的差事,然后重金贿赂看守,请求借阅太宗时修订的那本煌煌《大典》
《大典》鸿篇巨制,六合上下无不廊括,恐怕已经是天字第一号的紧要文献。即使以穆国公世子之尊,白花花银子动人,也不能全部借出。穆祺没有办法,只能效仿蚂蚁搬家。他与看管的书办约好,一次只借阅八十册,带出宫后由府中豢养的上百位清客门人昼夜抄写,抄录完毕后归还原本,再借新书。
以穆祺估算,如此耗费人力反复投入,在老壁灯龙驭上宾之前,大概能将大典抄录两份。之后只要设法将大典副本仔细封藏,分散埋入地下,应该可以大大降低被战火摧毁的风险。
这样的话,到他因为摆烂被系统弹出这个世界之前,还可以特意留一张寻宝秘图,当一当让后世头疼不已的谜语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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