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旁观海战的儒望的话讲,中方作战的思路,简直是“由一个萎缩的大脑指挥着肌肉强壮的四肢,只能胡乱的挥舞拳头”;只不过拳头太大也太有力,即使王八拳也足以捶死老师傅。
不过,这种捶法太过于浪费力气了,根本无法持续。如果搞切断外援的围困战,先耗尽的说不定是火箭的储备。所以,在长久的争论之后,戚元靖及俞志辅等人调整了策略,将手中的战船与物资集结起来,预备远渡重洋,直捣巢穴,消灭根本。
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被现实逼迫出的笨招。集结战船聚合战力,旌旗蔽空轴橹千里,简直要让人想起当日曹孟德在赤壁前立下的flag。不但毫无运筹帷幄之美感,也全然损失了葡萄牙战船灵敏便捷的种种优势,纯粹只是以强势压人而已。但初出茅庐的水手笨拙愚鲁,一切战术都难以布置,也就只能用这铁索连环的招数了。
而恰恰是在作出这个决策之后,这段历史上最大的分歧出现了。依照大安的官方史书,在商议大半个月后,四月二十二日,六部会同内阁发文,以极为严厉的措辞强力指责穆国公世子先前种种不法的举止,并命令三法司会审,勘定罪名。而徘徊于山东-天津的穆国公世子收到公文之后,表现得相当的惶恐而温顺;他对着公文郑重行礼,表示自己深刻的领悟到了朝廷赏善罚恶维护纲纪的用意,决心深刻反省自己以往的过错,绝不敢稍有忤逆云云;随后,世子自囚于山东登莱海郊某处废弃的寺庙之中,闭门静思己过,静静等候朝廷的处置。
——这是自《儒望日记》发现以来,流传了数百年的官方版本。而数百年来,穆氏那近乎软弱畏葸、事不关己的形象,亦由此版本所塑造。
但在《儒望日记》中,却又记载了事实的另外一个版本。儒望花费了大量的篇幅记录海战,并郑重指出,表面温顺听话、处处服从朝廷指示的世子根本没有遵守纪律;实际上,在所谓“闭门思过”的第二天,世子就悄悄溜出了寺庙,化名“穆七”,登上了整装待发的兴献皇帝号,随船直往东瀛,奔赴犁庭扫穴的决战。
“这是最紧要的战斗,必须押上一切。”世子在船上告诉儒望:“如果这一战失败,就算我在寺庙中忏悔到海枯石烂,朝廷也不会放过我吧?相反,如果这一战胜利,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说罢,他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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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日,在经过长达一月的跋涉之后,船队顺风而下,直往江户城奔去。
第116章 决战(中)
五月二十八日, 由兴献皇帝号及兴献皇后号率领的舰队跨越万里,出现在江户城外。五月三十日,舰队驶入江户湾, 强行开进了神奈川,以随船的火箭驱散了前来堵截的水兵,某些超出射程的火箭飞跃了浅浅的一湾海水, 溅射到刚刚建成的江户城池之外, 喷射出难以扑灭的大火;被召入江户城的平民大为惊恐,当日便起了小小的骚乱。
但火焰一起, 最为恐惧乃至难堪的, 却是正驻跸于城中的幕府。要知道,这十几日以来, 幕府正召集了东瀛有数的强藩,在城中紧急议论商道断绝的大事,要拼凑出扫清海外的军队。但现在议论未半, 他们忌惮万分的强敌竟然渡海而来,一巴掌扇在了幕府的脸上!
十几枚火箭凌空发射,幕府的脸面算是被剥了个干干净净。而最为滑稽的是, 事态发展到了此时此刻, 被召来商议要事的大名居然还没有一个知道这城外“黑船”的底细——他们先前派遣的战船一艘也没有回来,就仿佛是海面上多了个无可思议的黑洞,轻易吞吃下了大名们倾尽财力武装的珍贵船只;只要少数商船水手侥幸逃了回来, 但吐露的消息却也甚为荒谬。如果按照他们的说法, 那战船在海外所遭遇的简直不是敌人而是神魔,由神魔所驾驶的黑船只要升起桅杆, 海面便立刻被地狱生出的青莲业火点燃了!
这是可能的吗?就算吕宋的泰西人贩卖的火器,也根本无此威力吧?
大名原本绝不相信这样的疯话。但今天他们登上山区眺望远处, 却又不能不陷入沉默,随后相顾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幕府决计不能忍气吞声;但现在的情形,又该如何交战呢?
不过,远眺还是有收获的。某个精通中华文字的僧人在山巅仔细分辨,看清了旗舰桅杆高高悬挂的旗帜,明黄色绸缎上九龙飞舞,中间绣着的正是“兴献”二字——饶是僧人见多识广,仍然皱眉思索了许久,才想出这两个字的来路,记起这所谓“兴献帝”是对面中华天子硬塞进太庙的野鸡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大家都不关心的当今庶出亲爹。
当然,野鸡不野鸡,也是要看牌面、看局势的。高祖皇帝只有一个碗的时候,当然是天底下最最野鸡的角色;可等到他龙兴九五光复华夏,那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就没有比他更正统,更尊贵,更嫡嫡道道的皇帝。同样的,十余年前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硬把自己亲爹往太庙里塞的时候,内外大臣不会有一个瞧得上这样非法乱制的举止;但如今这兴献天子的旗帜往江户城外一插,那从此以后一切的大儒文人历史学家都要为飞玄真君和他亲爹辩经,坚决承认兴献帝乃我大安大统天命所宗正得不能再正的正牌皇帝,不允许有任何质疑。
所以说,礼部大儒皓首穷经辩论一万年,不如把大旗往江户城外一插。大道理管着小道理,华夷之辨就是礼法最大的道理;世子帮助老登拿到了这样的大道理,又怎么不算尽心竭力,实实在在的效忠着飞玄真君呢?
可惜,在场的倭人是体会不到这一番忠不可言的诚心了。在认出旗帜之后,聚拢在山顶的贵人们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除了中华皇帝的特许之外,谁能用他亲爹的尊号绣制旗帜?毫无疑问,如今倾巢而出,盘踞城外的“黑船”,必定是尊奉了中土那位“飞玄真君”的命令!
可是,这实在大大超乎了在场众人的常识。从十余年前“东西敌体”论发祥,幕府借助西班牙及荷兰传教士的力量,渐渐对中土生起觊觎之心以后;各强盛大名就一直在派人刺探中原朝廷的消息。以他们的见闻来看,如今统治大安的应该是一个沉迷玄修一事无成,贪婪残酷阴狠狡诈,缩在所谓“西苑”不问外事的橘皮老登而已;这种老登根本就不可能调动力量发动这跨越万里的海战,中原周遭的藩国应该是相当安全的。
——所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然,如果仔细回想,先前被派遣出使中原的楠叶西忍在返回后的确发出过相似的警告,提醒将军中土种种怪异的迹象;只不过言辞过于荒诞(什么“飞上天的炼丹炉”),并不被贵人们所重视;但现在迷惑与轻视转化为了恐慌,贵人们几乎是惊恐的注视着黑船调整方位,然后数十道火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绽放为妖娆的曼陀罗花;倒垂的花瓣徐徐垂落,横扫过神奈川深处的军港及停泊的安宅船。贵人们站在山上,能看到滚滚浓烟冲天而起,烟雾中夹杂着青紫色的怪异火焰,照得整个海面熠熠生辉——仅仅只是一轮炮击,幕府在岸上经营十年的设施就算是全部泡汤了!
这种轰击之下,城防力量根本连还手的本钱都没有。用大价钱从西班牙人手中买来的橡木大炮射程不够远,只能挨打不能还击;停泊在港口的船只还没有出港就被摧毁,侥幸冲出的小船也会被火箭炸裂的碎片波及,甚至都到不了旗舰面前。各位显贵脸色苍白,只能看着黑船吃力的调转方向,依次点名岸上残存的炮台和兵营——与西班牙及荷兰人相比,这些中国水手的操作简直可以称为生疏笨拙;但无论怎样生疏笨拙,只要他们还能喷涂出这无边无涯的地狱业火,那就是近乎无敌的。
一个时辰后,被轰炸得魂飞魄散的幕府终于做出了应对。家臣们调遣人手控制住了城中局势,并派出旗本武士护卫将军信任的高僧酒井氏,打着旗帜奔向海边,见到了旗舰的长官。
直到此时此刻,已经悍然开战数月的中倭双方,才有了历史承认的第一次正式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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