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把自己和几名乞丐前几天的偶遇,以及今天和春生的对话全部说明,秦鹿就坐在一旁静听。
当地县官早就被秦鹿一脚踹进慈心斋,哆嗦着在一旁亲自笔录,听得尤其认真。
好一阵子,凤曲说得口干舌燥,秦鹿对县官抬抬下巴:“都记好了?”
“回大人,都记好了。”
“只字不漏?”
“保证只字不漏!”
凤曲补道:“还有前几个乞丐的事也不对劲,都说是溺死,可是我们在脖子上看到了勒痕,这分明是谋杀。”
秦鹿看向县官:“给你三天时间,一起查明。”
县官急忙跪礼,诺诺称是。
秦鹿又看向穆青娥,目光微有审视,笑容显得亲切了些:“方才打断了姑娘说话,本座先赔个不是。可姑娘那些话实在不入耳,本座是怕伤了你和小凤儿的感情,才不让你说完。”
穆青娥冷笑:“谢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姑娘是常神医的弟子,就算去了皇宫,也是很有分量的,本座岂敢在姑娘面前卖弄。只是……本座心想,姑娘分明也很喜欢小凤儿这副性格,又何必装得冷冰冰,平白叫他伤心呢?”
穆青娥警觉地看他一眼:“大人连我也认识?”
秦鹿微微笑着:“早便说过,瑶城没有本座看不见的事。好了,姑娘和小凤儿不是还惦记着天香楼么,时候不早,本座还有朋友在等,就先失陪了。”
凤曲原以为他会再逗留一阵,没想秦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罢,真的就从他手里撤回手去。
不过秦鹿临走前又回头瞥他一眼。
似乎是被呆滞的凤曲逗乐,秦鹿弯眸一笑,在他撕得破烂的袖口处轻轻一勾:“本座回头叫人给你送件新衣去,这么漂亮的小凤儿,岂能被一件衣服拖累。”
凤曲连忙摇头:“不不,不用了大人。”
“收下吧,这是本座的赔礼。”秦鹿倾身过来,附在凤曲耳边轻笑,变成女子声线,“姐姐实在是提前有约了,否则今晚是想和你一起去看天香楼的热闹的。可不要生姐姐的气啊?”
被他的热息烫到,凤曲浑身一抖。
果然见秦鹿笑容更盛,意犹未尽地看他几眼,这才带着随从离开了慈心斋。
凤曲迟疑片刻,还是朝向他的背影,深深一礼:“今天……多谢大人了。”
“事关人命,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幸而有您……凤曲,感激不尽。”
他的话音不大不小,走近马车的秦鹿明显顿了脚步。
三两息后,凤曲听见从那边飘来的一声轻笑。
秦鹿没有回头,就这样坐回了马车。
马车辘辘行远,暂时停在慈心斋的几具身体也立刻被人抬去义庄。
这件事似乎落下了帷幕,只剩穆青娥手里的鸦羽。
待到无关人等都退出慈心斋,穆青娥的脸色变了又变。
凤曲想找个由头打破沉默,却听穆青娥先说:“原来你和‘天权’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
她一边说着,目光在凤曲身上逡巡。
倒没看出什么恶意,只是格外复杂,有些怜悯、有些钦佩,又有些担忧。
凤曲一时没听明白:“确实有点熟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
穆青娥啧啧,和秦鹿一样扯扯他的衣袖。
半晌,穆青娥道:“我不管你这些私事——都断袖了,随你去吧。”
凤曲:“……”
凤曲:“………嗯?”
断袖而已,这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
确如秦鹿所说,他们接下来还得去天香楼。
临近戌时,张灯结彩的长街越发热闹起来。天权亲自驾临的消息传进人群,参加武林大比的考生们更加笃定天香楼和考题脱不了干系。
歌舞乐声渐渐从楼里传了出来,凤曲拉着穆青娥一路疾驰才险险赶上。
穆青娥原本是不计划进天香楼的,因为进门的费用相当高昂,她不想花这笔冤枉钱。
但凤曲莫名自信,拉着她走到楼外,正在严格筛查客人的门房忽然挂上笑容,谄媚地迎了过来:“倾少侠!”
穆青娥一惊,指了指凤曲:“你在叫他?”
“哎哟,倾少侠、凤曲少侠,除了这位还能是谁呢。”门房让过壮硕如山的身躯,特意给他们让出一条旁人不敢染指的道路,“您是今晚天香楼的贵客,‘天权’大人和二公子都特意嘱咐过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身边一片哗然。
一小半是哗然“倾凤曲”的名字,一大半是哗然天权大人和二公子这么水火不容的人,居然为了同一个人特意叮嘱。
穆青娥还有些云里雾里,但被天香楼里的香风一吹,又被凤曲拉了拉,迟疑着迈了步子跟进去。
甫一进门,凤曲就被目不暇给的繁华迷晕了眼。
实在是眼花缭乱,这脂粉堆雪、金银如瀑,好像和楼外割裂开的另一个世界,只有鲜花、金银、珠玉和美人才能生活在此地。
二楼的引烟注意到凤曲,立即亲自过来,又引起周围侧目。
她在凤曲跟前略一福身:“凤曲少侠,二楼包厢有请。”
凤曲受宠若惊,跟着还了一礼:“是吹玉在楼上等我吗?”
“公子还要操持楼中琐事,暂时无法亲自照顾。不过公子说过,今夜您的一切消费都不必记账,这是对您的特许。”
引烟一边说着,见凤曲两眼一亮,急忙提醒:“不过,有关花魁竞拍打赏之类的事宜,公平起见,我们就不能帮您垫付了。”
凤曲:“?”
可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啊!
看出凤曲毫不掩饰的不满,引烟也忍俊不禁,急忙低头掩饰笑意:“请随奴婢上楼。”
凤曲委屈地抱着剑,好歹随她走上楼梯。
穆青娥随后跟来,观察四周,果然发现不少都是这次的考生,甚至还夹杂着几张连她也久仰大名的面孔。
这些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因此窃窃私语,常神医之徒“穆青娥”和且去岛“倾凤曲”结队一事,理所当然地传进了人群。
二人跟着引烟进房,这里说是包厢,实则朝向一楼大堂高台的一面完全开敞。
但由于楼高,一楼的嘈杂都无法打扰这里,而两侧悬挂的垂帘可以自由活动,也能减少外人的窥探。
引烟为他们点燃熏香,又叫来两个貌美的小婢伺候。
凤曲被她俩照顾得如坐针毡,一口一个“谢谢”,穆青娥反而比他习惯,极其适应地叫人上茶打扇,一副命该享受的样子。
“青娥……”
琴音压下了一楼的吵闹,也压下了凤曲的不满。
他和穆青娥一同看向高台上抱琴懒坐的商吹玉,帷帘慢开,那是和天香楼格格不入的一袭白衣,反而衬得商吹玉越发的如玉如仙。
商吹玉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他的琴技冠绝大虞,但除却花魁大比,从不会在人前抚琴。
正因为此,历年来到花魁大选的人,奔着美人来的固然不少,更多的却都是渴望听一听这传说中大虞第一的琴客。
商吹玉略略抬眼,眼波从二楼的某间包厢一扫而过。
但只此一眼,便足够他和凤曲汇上眼神,眼下的那点红痣分外耀眼,随着琴音,笔直闯进凤曲的眼帘。
那双冷对众生的眼眸,在刹那间溢出笑来。
万籁死寂,只剩商吹玉拨动琴弦。
如流水、如飞瀑,如宝剑震玉、如落花拂云。
更重要的是,随着他抚琴弄弦、曲调渐高,凤曲闭目倾听,竟感受到丹田处一阵激荡。
仿佛筋脉都为之一通,如闻仙乐,耳清目明。
不只是凤曲,还有座下满堂原本对商吹玉半信半疑的人们,此刻都精神一振。
更有甚者,已经就地打座吐纳,唯恐错过了这次开悟的机会。
“……吹玉真是我听过最了不起的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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