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曲相和?报仇?”莫怜远噗地乐开了,“夫人,你听到没有?这小子刚才说了什么?他好大的本事,他要打曲相和!”
孔夫人无奈地拍开了他的脸:“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莫怜远才收拾表情,清一清嗓:“那就先这样吧!啊,夫人还有没有想交代的?”
凤曲原本都已松一口气了,却听孔夫人柔声说道:
“不知倾少侠有无闲余,与妾身小叙片刻。”
凤曲刚吐出的气又吸了回去:“……我?”
身后秦鹿和商吹玉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孔夫人含笑道:“是,还请倾少侠移步□□,妾身已嘱人备了薄茶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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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数来论,这是天大的不妥。
但莫怜远都不反对,孔夫人又是长辈,凤曲瞪直了眼睛,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忐忑不安地独自绕去花庭。
其他人当然想要陪同,但连莫饮剑都被孔夫人笑着推拒回去,秦鹿和商吹玉也是可想而知。
庭中花叶深深、草木葳蕤,一座四方亭里布了石桌石椅。
双人茶盏备在桌上,凤曲到时,孔夫人已在座上等待,提前屏退了侍人,对他盈盈一笑:“少侠请坐。”
凤曲捏一把汗,缓缓坐下了:“晚辈来得匆忙,不曾准备访礼……”
孔夫人失笑摇头:“少侠不必这样拘谨。”
话虽如此,现在看清了孔夫人的仪容,凤曲不禁坐得更直了。
眼前的孔夫人无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眼眉极尽清丽,蛾眉烟目,如噙秋波。
若非亲眼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莫饮剑,只看孔夫人的气韵,凤曲绝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都已经十五岁。
察觉到凤曲的打量,孔夫人微微抬眼,美目中笑意浅浅:“在想我看上去很年轻吗?”
凤曲赧然收回了目光:“晚辈冒犯了,但夫人的确……气色极佳。”
“我是十七岁生下了饮剑,的确比令慈生育要早。”
“十七岁……诶?”
凤曲睁大眼睛:“您说我娘?”
孔夫人笑道:“小剑仙遍访江湖,处处都有她的传说,我与她生而同代,有过一面之缘不是情理之中么?”
“不不,我娘……”
“此地没有外人,我知道你是倾九洲的儿子,也不会和旁人闲话。”
“谢谢您。”凤曲愧然垂目,“我对父母了无印象,所以鲜少和人提及他们。”
孔夫人的目中多了一丝怜爱,叹道:“你娘是天妒英才,这些年,你受苦了。”
“承蒙夫人关心,不过有师父庇护,我也不算很难。不过,敢问夫人和家母的‘一面之缘’是指……?”
“早年我在闺中有些薄名,遭了贼人觊觎。恰逢令慈游至幽州,仗义出手,救我于危难之际。也是那晚,教我习得了‘江湖’之义。”
孔夫人说着,眼波微渺:“不过,令慈……九洲虽是我的引路之师,于某些地方,我们还是有所分歧。后来她离开了幽州继续闯荡,我却再也放不下这片武林,随后又邂逅宗主……便有了饮剑。”
凤曲听得大为震惊。
官家千金配江湖莽夫,本就令人咋舌,更别提还是孔夫人这样素有才名的小姐。现在听来,才知道还有他娘横插一脚的机缘。
凤曲弱声问:“您说和我娘有所分歧……”
“其实,便如你和饮剑的分歧一般。”孔夫人的眼神定在了那串铜钱耳挂上,她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温柔,“我们争论的,正是我们的道义。”
孔夫人不愧为昔日远近闻名的才女,在她简洁的描述中,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女形象跃然纸上。凤曲只听她三言两语的勾勒,“倾九洲”的形象却前所未有地变得鲜活。
包括倾五岳在内,大家口中的倾九洲和千千万万的高手没什么两样,只是武功尤其的强,脾气尤其的坏。
但经过孔夫人的口述,倾九洲便摆脱了那个单薄的印象。
“她有许多次的不得志,许多次的不如意。她走在江湖上,见一桩不平就拔一次剑,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她救下。有逆子弑父,她杀子救下老父,遭到老父记恨;有商女寻郎,被人哄骗,她好心劝解,反而受尽谩骂。”
孔夫人苦笑着喝一口茶,眺目天际,叹息说:“叫人不敢想象,这样的赤子之心,若非武功盖世,要如何在这世道生存。”
凤曲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这是他初次听说倾九洲受过的委屈,对方还是自称和倾九洲颇有分歧的长辈。
孔夫人又叹一声:“最后一次争吵,是我求她留在幽州,我的父亲在幽州任官,即使叫我成婚,也不会离开幽州。有我庇护,她就不至于太难……然而,她执意要走,说大虞除了幽州还有许多的不公不义,她若逗留一处,会耽误了其他地方的游历。”
“……”
孔夫人道:“我想,单是尽己之力,守得一地太平,我也就无愧于心,无愧道义了。但她似乎不这么想。即便她不在了,这件事我还是耿耿于怀。”
所以孔夫人会选择嫁给莫怜远。
嫁到外人眼中最荒僻、最残酷的玉城,然后借十步宗的名义,建立起她心目中太平繁华的桃花源——千里县。
不论对外如何作恶多端,却不可否认,十步宗内里的秩序相当严谨,而且广积财富,顺遂安乐。
这是孔夫人贯彻的道义。
而死在无名崖底,至今不明缘由的倾九洲,想来也是一样耗尽一生来秉行自己的侠义。
微风拂过,凤曲的耳挂琳琅作响。
孔夫人端详着他,忽然莞尔:“饮剑是我的儿子,和我一样,他也只想守护十步宗的同门。想必落在倾少侠的眼中,多少会嫌他狭隘吧?”
凤曲面上一红,连忙摇头:“他是少主,与游侠不同。”
孔夫人却跟着摇了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残忍,但就是现实。这是我与九洲,兴许也是你与饮剑,我们的道义无谓对错,只是南辕北辙,各有天意。”
她独自品着茶水,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光,“……九洲走得太早,使我不曾见到那条道路的未来。倘若少侠和她是一样的念想,便走下去,叫我、叫天下人都看看‘侠’之道吧。”
凤曲不禁握上了扶摇剑。
他的“侠”之道——
在登陆海内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所以,是从你娘那里继承的‘好管闲事’吗?」
“……抱歉,也是你娘。”
第105章 七夕变
药炉里沸着新煎的汤药,缕缕药烟随风飘逸。到了时辰,一名婢女盛出汤药,莲步移向贵客落脚的偏院。
少主带回的客人里,唯独这一位病得厉害,独自栖在一间荒远的客房。
他的同伴里除了医师,就只有青色衣衫的剑客每日来看,少主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在乎的意思。
婢女们私下也会议论过几人的身份。
什么且去岛的首徒、凤仪山庄的公子、瑶城名门的贵女……
可病成现在这样,可见和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婢女端着药走进院中,便从虚掩的门扉里听到商别意压不下的咳嗽。
阿绫出门接过了药,婢女一礼,正待离开,转头却撞上了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这位不速之客背负双手,大步流星迈进庭院,甫一露面,阿绫和婢女都是一怔。
婢女礼道:“宗主大人。”
阿绫的眉心蹙了片刻,也颔首致礼:“莫宗主。”
那个病秧子到底有何神通,就算是凤仪山庄的公子,可也值得宗主亲自来见吗?
这却不是一介婢女可以深究的问题,她在莫怜远的目光下匆匆离开,不多时,便听到身后犹豫的脚步,阿绫百般不愿,但还是和她一样走出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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