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戍没说什么,点头应了一声。
纪扬宗走了几步出去,又想着把霍戍撂在这儿有些招待不周,便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小桃子,你端点果子出来给霍郎。”
屋里应了一声,纪扬宗冲霍戍笑了一下,这才急匆匆的出去。
房间里的纪桃榆正弓着腰围着个小炉子,手里的竹编扇子精细的控制着火候,他在熬制冻疮膏。
晚秋后很快就要入冬了。
提前做些冻疮膏出来,拿到他阿祖的医馆里卖,或是一次低价卖给货郎都挺好出手,能攒点零碎钱起来。
入冬以后离过年也就不远了,年节里花费多,买布做衣裳的就不说了,城里还有花灯会,若是去看的话少不得遇见些好看好玩儿的,总是要花钱。
退婚以后他在家里焉儿吧唧的躺了几日,什么也没干,反倒是惹了咳嗽,人都昏沉了。
今天支起来活动几下,反倒是精神好了些。
如今他的婚事算是作罢,家里免税的事情没了指望,赋税却年年见长。
家里虽然没有缺吃少穿,但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这般年景下,还是得紧着腰包,能多攒点钱在手上算一点。
他已经年过十六,今年起便要缴纳晚婚赋税,一年就是一百文,这个钱倒也不多,不过他还是想自己出。
听到纪扬宗的声音,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桃榆灭了炉子,正好等着药膏凉了装瓶。
他拍了拍身上,整理了一下衣裳才去灶房里端今天中午做好的菊花酥饼。
近些日子她娘见他情绪不高,总做些糕饼果子好吃的想哄他高兴,这时节里菊花开的好,便做了应时节的酥饼来。
只不过不巧今天他爹去了城里,集会说了赋税的事情心里愁,做好的酥饼一家人都没如何吃。
桃榆端着碟子出去,到天井屋的时候才发现来的人竟然是霍戍。
方才他还没听清是谁来了,只听他爹说让端果子出来,不想竟然让招呼的是他。
霍戍看着放上桌的糕饼,顺势挑眼看向小哥儿。
几天没见着,桃榆流畅有些软的脸都瘦了一圈,下巴变尖了不少,眼底下有一层白皙的皮肤藏不住的乌青。
气色不好是霍戍早就预料到了的,倒是不想比他想象中要好些,他还以为这人会窝在床上哭几天,眼睛合该肿得跟核桃一样。
也不怪他这么想,属实是在十里布行的时候那伤心的架势不小。
“霍大哥怎么来了?”
霍戍听着软绵绵的声音,收回了目光。
“我的东西你不还我。”
“嗯?”
桃榆疑惑的叠起眉头。
“披帔。”
“噢。”
桃榆恍然想起来:“我这就去拿。”
霍戍看着人突突的回了屋,不一会儿便抱着披帔跑回来。
他接过披帔,许是在房间里放得久了,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我这两天不太好没出门,没来得及把东西归还,霍大哥别见气。”
桃榆看着他爹还给霍戍泡了家里收的春茶,他中午没吃两口饭,正好也有些饿了,索性在旁边坐下,自己拿了一块酥饼垫垫肚子,还能就着春茶吃。
他晓得今天家里开集会,村里各家各户都会来人,但依照霍戍的性子应当不会管这些事情才是。
所以巴巴儿的来就为着要会他的披帔?
桃榆咬着酥饼看着霍戍:“霍大哥真是念旧的人,对这块披帔如此珍视。”
霍戍扫了一眼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发旧了的披帔,这么块黑布本就值不得两个钱,用得这么旧了更是不值钱。
不要了当然使得,却还特地上门追要。
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捧着酥饼啃得正香的小哥儿,看着乖顺,却是还敢张着嘴调侃他。
霍戍微挑眉头:“我这等穷酸之人,就一块披帔,自只能紧着用了。着实与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比不得。”
桃榆从嘴边拿开酥饼,穷酸?那还不是自己大手大脚给闹得!不过:“这和读书人有什么干系?”
“有些人只顾着为读书人伤心,全然忘了这块破素帔的主人是谁,你说有没有干系。”
桃榆脸一红,说来,他确实还没好好谢谢霍戍。
那天自己哭得一张脸都是水,他还特地叫了马车把他塞进去,骑着马在一侧送他回来。
他抿了抿唇,把菊花酥饼往霍戍身前推了推:“采的鲜菊花,今天才做的。”
霍戍看了桃榆一眼,见他一脸认真告歉的模样,反倒是生出了几分见外来,又是那一副守礼约束的模样。
他无意于如此,没继续逗他,道:“我是来找你爹的,让他帮我介绍点差事做。”
桃榆闻言挑起眉:“你要找事情做了么?”
“嗯。”
桃榆抿了嘴,看来是真没钱了。
霍戍见桃榆吃饼吃的香,也垂眸拿了个酥饼:“你不是同我说没有正经营生寻不到好人家么。”
“嗯?”
听到这样的话桃榆眉心一展,笑了起来,可不枉他仔细听着村里的夫郎娘子选女婿的标准:“霍大哥这么听得进去话,肯定能说上好人家的。”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到时候有中意的人家我央娘去替你说,旁人还是要卖三分面子给她的。”
霍戍见他一脸热心的模样,好似自得能带着人走后门一般,觉得有些好笑。
也没反驳,反倒是应了一声:“嗯。”
“那霍大哥预备做什么?”
霍戍道:“你觉得我做什么合适?”
桃榆想了想:“霍大哥手脚好,能做的多啊。像是猎户、屠户应当都行的。自然,去城里谋个事儿做也行。”
“不过我也不太懂,还是问问我爹更靠谱些。”
霍戍想说你爹也算不得太靠谱,给你看户这样的夫家,不过他自没说出来,提前把人给得罪了,而是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着把手里的菊花饼吃完,竟也没觉得局促。
霍戍喝了口茶,道:“明日我去城里,你去不去?”
“去看郑三姐姐吗?”
“嗯。”
桃榆鼓动着腮帮子,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霍戍见桃榆拒绝,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
他默了默,央道:“去吧,散散心。”
桃榆听到霍戍这样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
连才相识不久的霍戍都能关切他两句,自小便相识的人却毫无挽留的就答应了退亲,至此像消失了一样。
这些年所谓的青梅竹马,到底是比不过功名利禄,如花美眷。
说来怎能不灰心一场。
从小耳边就是恪守礼数,以后是要嫁给读书人家的,要嫁给尤凌霄的话。
久而久之,他自也觉得自己嫁给他是一种必达的使命,哪怕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总之好像嫁给他就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然则有朝一日,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乍然被推翻,他确实有些承受不住。
既承受不住以前所被传教的东西都颠覆了,更承受不住尤凌霄突然变换的秉性。
自然,或许是他秉性一直如此,只是以前身处弱势不曾显现,而今有了底气方才展现了本真。
一朝巨变,原本父母描摹的美好破碎,这些复杂的东西一下子压过来,他喘不过气来了。
桃榆看向霍戍,见他也在看着自己,他放下酥饼,有些不能直面道:“我…我已经没有伤心了,不用散心。”
“没伤心就去。”
霍戍顿了顿,又道:“应该给长岁的儿子带些东西,我不知道买什么。”
桃榆瘪了下嘴,好吧,原来是为这个。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想着和霍戍一起去买东西不和礼数,不过转念一想,他已经和尤凌霄没有了婚约,又是自由身了。
同州一带虽讲礼数,却也没有严苛到不许异性正经往来。
自由身只要没有同处密室做出格的事情也是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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